徐东升坚持要扶灵上山,直到这时,秦琴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圆脸,然而两腮已凹了下去,瘦得跟一道影子似的,簇新的布衣裹在他身上,袖子腰身都空荡荡地。新刮了胡子,露着胡茬儿,头发束起,绷到极致,好像把他隽秀的眉毛也拉得斜斜地往上飞,眼尾也跟着往上吊,让他似乎沉浸在一股凄切中。 棺木被埋入土的时候,徐东升终于哭出了声。 他软倒在不断洒落的黄土坑前,从哭声变成了控诉。 “妹妹,你怎么那么傻啊!”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进去啊,那是我给你找的地方啊!” !。 “那些人是吃人的豺狼虎豹啊,你怎么那么傻啊!我是男人,我落到他们手里也就吃点苦啊!” !。 “爹爹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死了,娘亲又在三年前死了。她临死之前我答应过,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啊!” “我明年就能考秀才了,考中了就有廪米领,再也不用我们每天起早贪黑的活泥巴了啊……你不是说想要吃南甸会馆发卖的酥油点心么?你不是说喜欢锦绣坊的绣花鞋子么?你不是想要一支银钗么?我都计划好了,要全部买回来送给你的啊……” “我还要存嫁妆送你出嫁,找个疼你爱你一辈子的好郎君,从我手里接过去,照顾你一辈子的!” “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走了,临走还打我一闷棍。我的宁儿……呜呜……我日你M的老天啊!” “我艹这山贼祖宗十八代!” “我入这世道的驴入坏种屌流脓!!” !。 他一声声抽泣,到最后混杂了许多污言秽语。秦秋平大惊失色,伸手去捂秦琴的耳朵,秦琴缓缓推开他的手,秦秋平又道:“娘,我去劝劝他。” 秦琴手一收,又把才推开的胳膊拉了回来,阻止了秦秋平:“不必。让他骂吧。” “可也太难听了。” 徐东升强力输出中…… 那些脏兮兮的词语,毫无遮掩地传到在场众人的耳中。就连念经声、木鱼声都无法挡住。秦琴道:“让他骂吧,骂得痛快点,总得有个宣泄的地方才好。” 秦秋平:“……” 旁边的僧侣道人,似乎也是如此想的,做科仪的做科仪,念经文的念经文。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送一个曾经鲜活的少女离开。 等一切结束之后,徐东升虚脱了,他又晕倒了一次。秦琴命人把他带下山来,仍旧安置在客院里。邸报送到了,照旧放在她桌面的小木匣内。 “今天的邸报写着,开始发动全面的剿匪进攻了。在之前打算使用‘零敲牛皮糖’的方式,先把土匪的羽翼剪掉一些,再生擒匪首。但京城城北被无辜牵连报复的事实提醒了大家,‘零敲牛皮糖’可能会牵连许多无辜百姓。于是现在决定直接对已经侦察暴露的五个土匪窝,全面进击。” 秦琴用自己的语言,解读着邸报上艰涩的官方文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做着笔记。这会儿,停笔凝思,喃喃道:“这相当于一场小型战役了啊……明湛这么牛逼的吗?” “夫人。”春花在门槛外面通传,“大少爷和徐少爷求见夫人。” 这么快就醒了? 秦琴收好了案头的东西,道:“让他们进来吧。” 徐东升这一次晕倒很快就醒了,走动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淡淡参味。果然,他见面就道谢:“晚生一再受夫人相助,刚才在夫人面前失态晕倒,又得了夫人和大少爷的参汤救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琴端详了一下徐东升,才道:“康复了就好。身子重要,身体健康了,什么事都能够拼搏。身子不好,那就一切都成泡影。你妹妹的事……节哀。” 千言万语,此刻也只是苍白。 徐东升黯然垂眸,也就眨眼功夫,又对秦秋平拱手:“秦少爷,谢谢您……” 秦秋平道:“刚才不就说过了么,不必客气。路见不幸举手之劳,是应该的。” 徐东升苦苦一笑,说:“可我刚才气急了眼,伤透了心,骂得那样脏,是污了夫人耳朵。到底是我唐突了的。” 秦琴抬了抬手,道:“无妨。太多的情绪郁结在心里,统统骂出来,反为好。” 身体上的受伤容易,可是心里的伤口要好起来,难度增加何止千万倍? 上辈子,秦琴见过很多PTSD的人,虽然经过专业心理疏导之后,他们能够过上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但那都是表面看起来而已,内核那些破碎的灵魂,是无药可治的,只能靠时间来一点点疗愈,在伤口上蒙上厚厚的疤,然后假装已经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