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云深带着千羽出了主城,进入城郊密林。
坐在树下歇息时,云深才终于有了逃出天阶殿的实感。昨晚从西南门出来,背对着守卫的石狮子,那种脚踩在棉花上随时会踏空的感觉已消退。清晨的阳光和林中微凉的空气让两人神清气爽。
“云深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出了这片林子,再翻过三座山就到了。我哥哥应该已经在清水湖上安排好了船只接应。”是的,他有个哥哥,幸好不被天阶殿和紫衣人知晓的哥哥。
见千羽捂嘴打着哈欠,想起之前她越走越慢的步伐,云深提议小憩一会。
“云深哥哥呢,你不累吗?”
“我没事,你放心睡吧。差不多了我会叫你。”
随着千羽闭上眼睛,林间重回静谧,只有风丝丝缕缕穿过发间。云深扫一眼四周,突然意识到距离之前南絮公主狩猎遇险的林子不算太远。西北方向望去,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就是。
当时是他第一次尝试逃跑。悄悄离开打猎的人群,隐入密林,却没成想公主的马受惊了四处乱跑,竟撞到了他面前。然后稀里糊涂地,他不仅没逃跑成功,还替公主挡下了恶狼,得到“护主有功”的嘉奖。
那天的森林里也是这么静谧,也是新叶生发的春天,露水从枝头滴下的声响就像寺庙钟声一样。想到这,云深皱起眉头斩断了思绪——再去想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毫无意义,天阶殿带给他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这一次应该能成功吧,毕竟有哥哥在宫外的打点帮助。昨天晚上,事情基本顺利,趁大家睡下,他们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按照之前查探好的路线走到西南门。其中一个守卫给他们开了门,其他人都是昏迷状态。步行五公里后,也在约定的地方找到了马匹。
但也有意外。他看了看身旁发出微鼾声的女子,千羽本身就是意外——他的计划中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逃走的。不曾想,几天前被她发现了端倪,架不住女子半哀求半逼问的态度,云深答应了带她一起出来——本来,在那么多驽伊士里,就只有他们两个是生在宫外,被迫进来的。
如果说自己还有身世上的渊源,被赌鬼父亲卖掉的千羽就实在太无辜了。虽然他也清楚临时多带一个人,会增加许多不可预测的风险。
另一个意外是月季花环。昨天本是他筹备了很久终于可以离开的好日子,却几乎像游魂一样度过——反正一切已没有意义了,天阶殿的一切都将被抛下。所以说,发现太阳已经下山,而自己还坐在梨花树下编花环的时候,云深几乎怀疑自己被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到这个时间点了,再做花环有什么用,就算上一次她开心地戴上了跑去河边照镜子,难道这一回也会开心吗,会得到任何宽慰吗?
那个占据了自己的什么东西竟然还拖着他的身躯,在暮色里把花环放在了窗台上。几乎耽误了出发的时辰,和千羽汇合时她急的要哭出来。
他们这会应该发现他不见了吧?天阶殿里是什么样子呢,教养院房檐下那口大钟应该久违地敲响了,通缉的画像或许都已经在准备了。多年前抓捕自己的那批紫衣人是不是再次被惊醒了,正循着他的气味像狗一样流着涎水猛扑过来?
他不安起来,赶紧摇醒了千羽,继续赶路。
这片森林面积广大,他们越走越深入,而头顶的天色不知不觉从阳光灿烂转为乌云密布。抬头望天时,再次体会到“时运”这个东西的存在:乌云让林中的可见度降低了,前进速度慢了下来,好几次不得不停下修正方向。如果待会雨真的落下来,肯定不是场小雨,那么拖延上好几个小时都有可能。而每耽误一分一秒,被找到的可能性就会成倍增加。
他只提“时运”而不愿说起“命运”,因为后者太沉重了。
时运,就像公主突然受惊的马,像王主事随意的抽签决定,像繁城里不知被谁点着的大火,共同把他推向了如今落荒而逃的狼狈境地。
幸运的是,他们在树下躲了不到一个小时,雨势便小了很多。加快了步伐再度出发,在湿漉漉的灌木草丛中前行。行路间,云深已开始幻想和哥哥在湖上重逢的画面。
意外发生的时候,还有几公里就能走出密林了。带的水早已喝完,千羽看到不远处有一大片鲜红、棕绿的野果,便想过去摘点解渴。云深看着她走过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女孩的惨叫声比他的脑子更快发现危机——草丛中被装了捕猎兔子或者小鹿的铁夹,云深走过去一看,千羽的右小腿已血肉模糊了。
“云深哥哥,我好疼,害怕。”千羽的眼泪已下来了。
“云深哥哥,我好像拖累你了,对不起——”
他拍拍后女孩背安抚着她,一边用力把夹子撑开,一边估计着她的伤势:外伤加上林中的雨水浸染,需要尽快找个地方安置下来上药治疗,否则感染发作起来千羽甚至可能保不住这条腿。
“时运”的沉重影子又回到云深心里——按时到达清水湖看来已不可能了。他将罪魁祸首的铁夹子扔到地上,眼看着头顶再次聚集起沉重的积雨云。
南絮公主那边还是去赴了表姐的约,尽力掩饰低落的情绪,融入热闹中。
今天是思珞郡主和恭亲王世子交换驽伊士的仪式,教养坊也派人来了,要在入籍册上做正式变更。表姐本无意交换,只是恭亲王世子不知怎地,情愿加上城南三座宅子也要促成这笔买卖。被换出去的驽伊士,南絮对他稍微有点印象。
“记得表姐你之前说挺喜欢这个子言啊,怎么说换就换了。”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还是思珞的“玩伴”之一。
“是,要怪只能世子开的条件太丰厚了,也不知道他看上子言哪一点了。城南的三座宅子啊,真心割舍不下,况且我这里没了子言,还有其他人,没什么差别的。”
叫“子言”的驽伊士最后离开时似想求情又绝望地没有开口,那表情印在南絮脑海里。她心有不忍,又深深明白,这才是饲主对待驽伊士的正确方式。
“还有他这个人除了性格温顺点,并无特别,若是像你家的云深那样在去年格斗大赛上直接从默默无闻变成头号大黑马,我定也是舍不得换的。”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