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响起敲门声,云深心中一惊,赶忙把访客藏进了屏风后面巨大的红木柜子。
原来是南絮公主差来的宫女,手里端着一枚托盘,“公主说,前日云深公子去见驾的时候,有东西落下了,让送过来。”
揭开白色丝帕,便瞧见那枚淡青色玉石点缀成花的簪子。朝屋里望了一眼,把拿起的簪子又轻轻放了回去,“这原本就是公主的东西,并不是我落下的。还请送回去吧。”
在宫女疑惑的眼神中回身进了屋,天已几乎全黑了。
他走进里间,敲了敲柜子,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子——正是云深失散多年的哥哥林忘。
确认了一遍窗外无人后,他们才轻声轻语地继续说起话。
“知道你被抓回去之后,本以为这下肯定活不了了。探子却说,又在天阶殿里看你好好地出现了。
我就想这回,不管冒多大的险,都得进来见你一面。”
哥哥扶着他的肩膀,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将近4年。谁也没想到当时一次偶然的猜拳,决定谁出门卖布谁留在家陪母亲做饭,就那么把两人的命运撕裂成不同模样。
“刚才那人叫你什么云深公子?你不是叫林隐吗?”
“进来之后,就用了新名字,是公主取的。”云深有些回避哥哥的眼神。“驽伊士可不配有姓。”
林忘像胸口猛然遭人一拳,愣在那里。他终于明白,在这深宫里做驽伊士究竟是什么体验,恐怕是他在外面想破头也不能真正理解的。本来他是哥哥,却侥幸地逃脱了这种命运,留下弟弟一个人被投入这巨大的牢笼。许多个深夜里啃噬他的那种自责感又回来了。
端详着弟弟,居然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完全是个健壮的男人了。还听说,那么不愿意打架、总是被人欺负的他,居然还成了驽伊士决斗赛的冠军?虽然这也是很悲哀的事,但总的来说,阿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好好长大了。
确认了弟弟这次没受到任何毒打和虐待,林忘对来之前同伴的说法有些相信了,“公主对他在乎得很,可不会有危险的”。
“没事,下回一定能出去的。等哥哥再找机会。”话虽如此,经此一役,他们两人都对能否再次成功出逃充满了疑虑,特别是,云深已明显成为那种“一旦消失就会被注意到”的人物了。
蜡烛垂泪,虽然有说不完的话,但很快到了别离的时候。
“真的没别的事要和我说了吗?”
林忘惊讶起来。云深却直接动手撸起了他左手的袖口,白色纱布裹着的伤口还隐隐渗着血,“这是怎么回事?”就在哥哥出现前不久他收到了匿名的字条,上面说了他受伤的事。在几天前,被守卫军一箭射中。
“你,你们不是需要我的帮助吗,为什么只字不提?”那匿名者估计就是预测到了这种情况,才特意提前写信说明的。
“没什么,自己擦伤的。我干的是掉脑袋的事,如果再把你拉进来,就太对不起父母了。”那天卖完布拿着钱开心地赶回家,却只发现父母横死的尸体,那画面再次在他脑海出现。
后来他为了寻找林隐,离开家乡,竟不知不觉加入了如今的队伍。他没有完全弄清他们是谁,但肯定的是,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他要报仇,却没有一个具体的仇人,但恨不会消失,巨狮神像一样冰冷高大的贵族们,天阶殿、都城,甚至整个国家都是他仇恨的对象。
“我收到的信里说,如果有个一直在天阶殿里,熟悉人事的人,你们会好过很多,甚至提前得到一些机会。”云深迟疑着,还不想把这些和“细作”的身份挂钩。
“但你明白吗?你在天阶殿里,会比我们在外面更危险,万一被发现了可不是中一箭的事了。所以我不愿提。”同伴明知他不愿意,却用这种法子直接把选择摆到弟弟面前,他很生气。
“但我不能看着你在外冒险,却什么都不做啊。”云深明白哥哥没说出来的那些仇恨,它们的火星也一直在自己身体里燃烧着,未曾熄灭。
哥哥带上斗笠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多想想吧。这个决定可不是像小时候,决定晚饭吃芋头还是面条那么简单,过了就过了。你一旦选择卷进来,可能往后会有许多你我现在都想不到、也控制不了的事情会发生。”
黑夜深深,云深沉默地望着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自己多保重。”哥哥背对着自己说,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哽咽。
望着那隐入夜色中的背影,云深仿佛看到了故乡青山脚下,哥哥为父母立的两座坟头,甚至还飘摇着清明的白色吊幡。
无论如何,他是应该离开天阶殿的——既然连公主的金簪都已经退回去了。
本以为下定了决心,当晚该一夜好眠的,却不料被夜半的急雨扰了清梦。屋外芭蕉叶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虽在室内,却好似被大雨笼罩了。
春荣伯爵和公主在雨中的对话回荡在眼前黑暗中。
“我已当面向王后提亲了。”
“公主心里一定也还在意我的。”
他本不该出现的,毕竟这里是天阶殿,不是繁城。但他竟然没想起来,昨日看到下大雨,习惯性地奔向公主的所在。
公主决定去繁城的时候,正好是和春荣伯爵闹了变扭之后,可以理解为是想散心吧。王主事就把他和千羽选做了陪侍,和公主一起出去。繁城可不是近处,甚至不在烟扎国内,要驶过大的没有边际的海洋,那是另一个国家的首都。
但那里没有驽伊士,也没有奴隶,人人至少在表面上是平等的。公主隐瞒了身份,进入了当地的一家学院,时不时会和当地同学一道出游。云深有时和他们一起,有时不。但繁城的夏天尤其多暴雨,他现在依然能回忆起那里的乌云、雷电和倾盆大雨。
所以,他经常赶去为外出的南絮公主送伞。有时在小巷里遇见她在躲雨,有时遇见她刚从山上跑下来衣服都湿透了,有时候他也会看见别人正为她打着伞。那个别人通常就是和她一道在书院的同学,也是这个国家的三皇子。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的话,就如同今天下午一样,云深就悄悄躲起来,假装自己未曾出现过。
然后等公主回到家,第一件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