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是看到了的。 至少看到了她的背影。 甚至方才,虞画澜也应当感受到了虞别夜在这里的灵息波动。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目光都只是落在祝婉照身上。 像是笃定自己对虞别夜的绝对掌控, 也更像是对虞别夜毫不在意。 凝禅思绪混沌, 还没有完全整理清楚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支撑不住地闭上眼。 却迎来了一夜长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朵不知什么品种的小花。 日出起落,有灵法的光芒自她的头顶隐约亮起,她好似一日日生长起来,逐渐变成了一个小花苞,也有了更多的感知。 能看清面前的那一瞬,一道稚嫩的童音在她面前响了起来。 “阿娘,这是什么花呀?好漂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六初花。”一道温柔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夜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天天都来和小花说话,给小花浇水,好好照料它,这样它就会和阿夜一样好好长大哦。” 凝禅的视线变得清晰。 面前是一张小男孩漂亮白皙的脸。 小男孩瞳孔极黑,像是漂亮的黑曜石,闪烁着好奇喜悦的光芒,眼白还带着一些浅淡的薄蓝,他肌肤极白,黑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在脑后用红绳整齐束起,一身月白笔挺的衣袍很是崭新,整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却又因为眼中的雀跃而露出了稚童的天性。 “真的吗?”名叫阿夜的小男孩侧头向上看去,他身侧的衣裙是一袭如水般温婉的浅碧,便如那道声音一遍悦耳。 可惜凝禅的视线只能禁锢在还不如小男孩胸膛高的区域,方才能看到小男孩的脸,也只是因为他弯腰,压根没法看清他身边人的模样。 “当然啦。”女子笑着揉了揉小男孩的发顶:“这是阿夜来到新家后的第一个好朋友哦。” 小男孩眼中的雀跃更多,他重新凑近凝禅,仔细看了她许久,然后抬起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她的枝叶一下。 “你好呀,我是阿夜。”他笑吟吟说道,又掏出了一个小本子,摸了一只炭笔出来,回头问道:“阿娘,我想把小花的样子画出来,这样它有什么变化,我就都会知道啦!” “好呀。那你在这里自己玩,阿娘去为我们准备晚饭。” 阿夜用力点头:“好!我今晚想吃豌豆黄!” 就听那温柔的声音沉默片刻,碧衣女子的声线终于带了点儿无奈:“你的口味到底是跟了谁,豌豆黄哪里好吃了?” 阿夜哪里肯依,振臂高呼:“豌豆黄!好吃!好吃!” “真是,这傻孩子,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一天天的就知道个豌豆黄。” 碧衣女子的声音里是带着溺爱的无奈与包容,显然说归说,今夜的餐桌上,也还是会多一道她并不喜欢的豌豆黄。 带了情绪的话语总会让原本缥缈的梦境沉淀,变成宛若真实的记忆。 碧衣女子太过温柔,饶是一隅裙角,便已经缥缈如烟仙气缭绕。可这样絮絮叨叨的话语和升起的炊烟,便让她沾染了人间烟火红尘满身。 阿夜认真地坐在凝禅对面,在小本子上涂涂改改,过了好久,画完以后还得 意地比划给凝禅看了一眼。 “小花快看!像不像你!” 许是小花苞,凝禅的体力并不太好,方才一小段睁眼的时间,就已经让她耗尽了大半体力,徘徊在了闭眼重新沉睡的边缘。 此刻见到阿夜手里的本子,都不用闭眼了,直接眼前一黑。 像个屁。 他画的哪里是可爱迷人的六初花小花苞。 这小孩是画了个歪七扭八的香蕉吧? 凝禅骂骂咧咧,意识昏沉。 再醒来,是一个风雨缠绕的夜晚,她感觉自己的躯干被吹得歪来倒去,寒风刮得生疼,凝禅觉得自己醒得不是时候,正打算找个办法重新睡一觉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哒哒穿来。 是阿夜。 他穿着单薄的睡袍,一路汲水狂奔而来,手里撑着一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伞。风太大,撑着伞对他来说极为吃力,他的发也糊了半张脸,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直到冲来凝禅面前,他才露出了一抹庆幸的笑容,试图将手中的伞立住,为她遮风挡雨。 可是风太大了。 伞被吹飞好几次,阿夜没办法,干脆自己撑着伞,蹲在了凝禅旁边。片刻,又见到伞也无法真的完全护住她,于是直接坐在了泥土上,将凝禅护在了身下。 于是风停雨歇。 凝禅这才看清他的脸。 她这一觉睡得很久,阿夜脸上此前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了小半,眉眼变得更深邃了一些,眼白的那一层薄蓝也消失不见,变成了大约七八岁的模样。 伞很大,可风雨更大。 他蜷缩在伞下,伞也不能将所有的风雨都遮蔽隔绝,所以他的发梢滴水,身上单薄的衣衫也慢慢染了一层湿意。 但他没有动,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小花苞。 他眼如琉璃,是孩童的纯粹,可眉宇之间却沾染了不应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气。 风雨模糊他的面容,有雨水漏在他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凝禅才意识到,那不仅仅是雨水。 他在这样的雨夜悄声落泪,连哭泣都不敢大声。 “小花。” 他的手指冰冷,触碰她的枝叶时却依然小心而温柔:“这里对你来说……是家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你三年都没有开花呢?” “小花,你比我聪明。比我和我娘都聪明,你知道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开放,我们却以为这里是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