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镇有一片巨大的商户仓库,总占地有半个清泉镇那么大了。
这里的雪地非常脏,不过没有血,都是奔走逃跑的人踩出来的狼藉。
夏昭学勒马,道:“就这里吧。”
夏昭衣立即问:“二哥,你这胡须是真是假?”
夏昭学抬手摸了下,失笑:“是真的,我们几个的胡须都是真的。”
“蓄了很久吧?”
“嗯。”
“一看,平日便很痒。”
夏昭学笑着看着她:“小妹,你如今长这么高了。”
夏昭衣微笑,这声小妹恍如隔世,再听闻,竟已阔别这么多年了。
可惜这个子,她是不满意的。
她前世的个子,比如今高出快半个头吧。
“对了,你如何一眼识出我的?”夏昭学又问。
“这很难吗?”夏昭衣反问,眼眸含笑,亮闪闪的。
这眸光和笑起来的模样,让夏昭学也再度一笑。
就算同父异母,那也有血缘牵扯,她这一笑,和昭衣的神态果然很像。
前世三个兄弟里,夏昭衣和夏昭学感情最深,她对夏昭学怎会不了解。
也是因为太了解,所以她除了个子没办法伪装之外,她将他的一切都伪装得极像。
夏昭学转头朝清泉镇望去:“小妹,你师父从不伤人性命,此次进城,死伤恐已有上千,若被他知晓,可会怪你?”
夏昭衣仍然弯唇笑着:“师父不伤人性命,是因为师父身手好,以他的身手,取任何人性命,都如欺凌,而师父平生最厌的,正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欺凌,所以,他不杀人,也不愿他教出来得徒弟们以好身手去杀人。”
夏昭学由衷道:“前辈德高望重,其品性之高远,常人难望其项背。”
“二哥也不用为我担心,”夏昭衣笑容变灿烂,“我此前是不杀人,但如今,我手上人命早已上万。师父是知道的,他没有怪我,反而,他是支持我的。”
“支持?老者他……”
“我师父又不是故步自封,不懂开化的老顽固,时移世易,师父的想法也会与时而变。盛世有盛世之不可为,乱世也有乱世之不可不为。”
夏昭学眸光变深,点了点头。
“只是……”夏昭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正是从小便承不得杀人之教诲,此教诲伴我成长,与信念无异。所以当初去杀一个又一个人时,我心中有着浓烈的负罪之感,充满自责。”
这些话,她谁都不曾说过,但面对二哥,忽然便想吐露心声。
夏昭学温和道:“如今既已跨过此门槛,便不用多想。不过,你可有跪过人?”
“才不会有,”夏昭衣笑道,“我若真让膝盖下跪,我师父怕是要气昏过去,因为那已不是我了,他白教了。”
夏昭学笑叹:“小妹,你和你姐,真的太像了。”
夏昭衣偏了下头,看着他道:“二哥,你管我叫小妹了,那管我姐,叫大妹?”
“都是小妹,”夏昭学笑道,“都是我妹妹。”
夏昭衣满意点头:“嗯,如此甚好,甚好。”
两个小妹都是她,嘿嘿。
兄妹二人聊了很久,不过二人时间观念都很强,准时掐着一个时辰的点回去。
聊天时,夏昭衣没有问夏昭学半句为何他不肯让夏家军认他。
有关夏昭学在振武营里的生活,在来信上,夏昭学也都提过,所以不用再问。
倒是夏昭学,对她和沈冽之间的发展很有兴趣,不过见她不愿多聊,便也不问。
一路回去所聊得话题,是那个带着一群狗的老人。
听闻此人也会“醉逍遥”,夏昭衣没有半分惊讶。
别看师父冷着脸,不会笑,脸上常年没有表情变化,但师父其实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他从不吝啬教人东西,也没有什么独家秘术藏着掖着。
所以,若有人要问师父学点什么,只要他开口,且师父精通,师父都会教。
这醉逍遥,跟师父学过的人还真不少,多以师父那群老友为主。
她跟在师父身边,算上前世,堪堪就算二十年好了,可师父这“醉逍遥”,早在八十年前就开始教人了。
没错,师父很老很老了,具体多少岁,夏昭衣不清楚,师父也懒得说,他总说名字和年龄于他早已没有意义,他随时会死,就算下一刻就蹬腿咽气,她也不用伤心,随处寻块地给他埋了就行。
若非人死后会腐烂,气味不好闻,还容易膨胀吓人,否则不埋也没事。
因岁月跨度实在太大,夏昭衣知道自己猜不出是谁的,所以她干脆不去想,洒然一笑道:“幸好我师父隔三差五便冷不丁被他那群好友们背叛一下,他都有经验了,倒不用我安慰。”
“我觉得此人很凶,小妹,不得不防。”
“二哥,是他防我才是,你信不信,他此时就在咬牙切齿,一面恨着我为何出现,想要杀我,一面却跑得远远的,想着离我越远越好。”
“……”
夏昭学低笑数声,点点头:“对。”
今日笑的次数,是夏昭学这么多年来最多的一次,他一度以为自己不会笑了,现在和妹妹畅聊,委实轻松开心。
不过,待二人骑马拐过街口后,不约而同的,他们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变回严肃凝重。
整一条长街都是严阵以待的夏家军,再往前,黑压压的人群抱头蹲在地上。
大约有一千三百多人,有男有女,大的有七十多岁,小的只有七岁。
长街上都是人,但异常安静,在呼啸过耳的风声之外,少女缓缓踏来的马蹄声令蹲在地上的所有人毛骨悚然,这声音如似阴司中传出得催命符,每一声都带着可怕的压迫感。
全场阒寂,夏家军的军官们全部望着少女走来。
一旁的孙从里深深皱起眉头,又羡慕又向往又感叹,多妙的一个女子啊,亲眼见过她的气场魄力和当机立断,才知传闻里的她远不及现实所见的十分之一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