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说法装作为难,可是夏昭衣才不糊涂,她知道这山上大概有多少马,也知道诸葛予的本事有多大。 诸葛予这马场,是他二十岁刚出头时就买来了的,他不爱当官,不爱跟人虚客套,当个吃租金的地主也不愿,把家里给的那些庄子和土地,平分送了十里八铺的乡亲们后,他就跑这边来买了座山,开了个马场。 这山上至少有五个大马场,品种低的和品种高的分开来养,为了保住这个马场能顺顺当当的开着,每年孝敬朝廷也是必然,那些高品种的马儿,年年都得挑出一半送上去。 但实际上,这所谓的一半儿,可能才是十分之一,反正差不多的数量送到了就好,再多的,谁愿意白送。 夏昭衣以前跟夏文善经常来这,诸葛予每次都会带他们去山上各处逛个遍,在后山那草原上,她还骑过好几匹人人称颂,被诸葛予当命一样疼爱,轻易不给人碰的汗血马,倒没多喜欢。 跟着管事去了低品种的马儿那边挑马,老佟和支长乐去挑了。 管事提着灯笼站在夏昭衣旁边,问道:“你先前不是说,只要我卖马给你,你就同我说我家先生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爹告诉我的。”夏昭衣道。 “你爹?你爹是谁?” “我爹……”夏昭衣抬起头看着管事,一笑,“我爹是个大英雄啊,不如你去问问诸葛予,问他有没有什么佩服的人?” 管事觉得这丫头,还真是奇怪的。 他摇摇头:“算了,看你这女娃也不想跟我说的。” 说着,他忽然摸了块油纸包裹的麦芽糖递给夏昭衣:“给。” “这是什么?”夏昭衣没接。 “我给我家二丫买的糖,”管事说道,“多买了份,你也拿去吃点。” “看来你很喜欢我嘛,”夏昭衣笑着接了过来,“那我就收下啦。” “哈哈。”管事听她这语气,也不禁笑了。 老佟和支长乐选好了,各牵了匹膘肥体壮的马儿走出来,而后就去选车舆。 双驾马车,车舆自然要大,这里的车舆有新有旧,好些是从别处收回来的,老佟想挑个旧点的,因为便宜,夏昭衣看了下木材,直接选了个最贵的。 几个伙计帮忙给安装好,老佟付了钱,饱鼓鼓的钱包一下子就干瘪了下去。 跟管事道了别,他们坐车离开。 回到客栈,庞义已经睡了。 夏昭衣在大堂叫了一桌酒菜,等吃完后,她才从袖子里面拿出一物,放在桌子上:“这个,你们收着。” 东西用小巾帕包裹着,支长乐捡起来打开,是一支草木编织的梅朵。 “这是……”老佟不解的说道。 “我得走了,”夏昭衣说道,“在京城有个清阙阁,以后你们若遇到什么麻烦,你们去那边直接找掌柜的,把这东西给他,然后报上初九二字即可。” “你要走?”支长乐心下一紧,“这,这不妥啊,你要去哪里呀?” “是啊,阿梨,你怎么,怎么就要走的?”老佟也有些接受不了。 “我本来就是要走的,”夏昭衣一笑,“天下无不散筵席,此一路多亏你们二人照顾着我,我先谢过了。” 说着,她双手抱拳,颇有大人的模样。 支长乐觉得难受,看向老佟。 老佟也说不出的不舒服,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顿了顿,他从怀里面拿出小钱袋,说道:“那这些银子,你带着。” “你们留着吧,照顾好庞义,他身体还需要一直养着,如果不是我急于赶路,我不该这么丢下他不管,到底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夏昭衣说道。 老佟喉间苦涩,有些说不出的心烦和难过,干巴巴点了点头。 支长乐举了举手里的梅朵:“阿梨,用这个去那什么地方找你,就真的能找到你吗?” “清阙阁,”夏昭衣说道,“巾帕上有字,记不住的话,找个路边的写字先生帮你看看。” “那,能找到你吗?” “能,”夏昭衣一笑,“只要我活着。” 说着,她看向老佟,沉声道:“你们两个人身份虽然尴尬,但不必活的畏手畏脚,常人怎么过,你们便也怎么过。” 她能猜到大概,老佟不觉得奇怪,而且觉得她兴许早就知道了的。 老佟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夏昭衣起身,笑道:“我走了,日后还会再见的。” 支长乐也忙起身,还是很舍不得。 小女童却非常干脆的,转身便离开了。 老佟也站了起来,看着她清瘦的小身影消失在后堂,鼻子都觉得酸酸的。 “老佟,阿梨就,就这么走了啊。”支长乐愣愣的说道。 “是啊。”老佟回答。 “我怎么觉得跟做了个梦一样?” 大堂外边的月色太淡,落在门前门槛上,的确是有点朦胧,似真还幻。 夏昭衣从后边牵来青云,而后便骑马离开。 从市集北面出来,她回头看向上边高悬的“丛云”二字,眉目微敛。 灯笼照耀下,大牌匾非常的崭新。 被换了。 夏昭衣神色变得冰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当年,这“丛云”二字是定国公夏文善亲笔题下的,此地官府一度以此为荣,别说是换,就是下场大雨,都巴不得赶紧令人在放晴后去擦拭一遍。 被换了。 夏昭衣收回目光,看向她前路幽戚戚的长道尽头。 如果,如果事情真的如她所想的那么糟糕,那么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她不想变成一个可怕的人,不想变成父亲生前,最厌恶的那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