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开平驿的长野有诸多河流及山道,季家车马沉默奔行,途中不作半点休息与交流。 长风带着冰凉气息迎来,搅动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腥,越往开平驿,风越大,天上隐隐有雨滴垂落,季中川勒马停下,转头看向身后,吩咐人点亮火把。 脸色惨白的近卫将燃起的火把递来,火焰由弱转明,桐油裹挟着顶端易燃的草木,被烧的噼啪轻响,气味在空中散开,短暂冲开鼻尖下萦绕的腥气。 “走。”季中川说道。 一切平静,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远处守在开平驿良久的三个骑兵一直抬着头,终于在暗无光亮的天边看清火光下的马队,他们大松一口气,当即掉头,朝渡安口方向奔去。 季温淮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望着外头的火把,他浑浊的眼睛轻敛,垂在大腿上的左手捏紧右手的四指。 今日一切荒唐,但也造就了极大的轻便。 乱世本就没有伦理纲常,只要能活下去,保住家族最大的火种,所干任何事情都不需要道理。 几个女人而已,季温淮闭上眼睛,就这样吧。 · 已是寅时三刻,天空泛起微蓝,骑兵们的速度很快,从开平驿往渡安口,快马统共不到两刻钟。 熊开竟所率兵马严正以待,就等后面的消息到来,便可一声令下。 等待过程漫长煎熬,加之现在是最易发困的时候,熊开竟自己都哈欠连连。 不过等骑兵一将消息送回,他登时便恢复精神,拍马走出人群,一把抽出手中大刀,回头叫道:“都打起精神来!!” 季夏和坐在土阶上,脑袋正靠着沈冽的肩膀,昏昏沉沉,困的都是泪,闻言一个激灵坐起,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随身武器:“发生了什么?” 身旁传来“砰”的一声铮响,沈冽将手里把玩着的匕首入鞘,起身说道:“走吧。” 季夏和仍困着,努力打起精神,抓着武器爬起,跟上沈冽,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三百多人上马,规模说大不大,却也是一只非常可观的突袭兵。 熊开竟给了他们半盏茶的时间休整,而后开口说道:“多余的话无甚可说,给我冲便是!见人就杀,该砍就砍,不要跟老娘们一样婆婆妈妈!今夜不准你们不尽兴,我们就比谁杀的人多!!走!跟我一起冲!!”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响在空旷天地中带着一股粗犷杀意。 说完,他便勒马转身,朝着远处地势开阔的渡安口奔去。 “驾!”士兵们当即拍马,尾随他一并冲上。 渡安口坐落于兴化山北崖山脚,是个有着六百年悠久历史的关口,历史上倒无多少著名战役在此发生,但但凡是个关隘所在,必有其地势之优,加之松州如今所处的战略地位,宋致易这些年对整个松州的所有关隘都进行过大规模的防御阵地修葺,并大量加派驻守兵马,如今渡安口的守军至少有两千余人。 但很可惜的是,这道关隘的高墙在西,而不在东,东边对内而敞,环抱整片长野。 今日渡安口同其他关隘一样,收到飞鸽而来的军事信函,渡安口守将特意在东边加强防御工事,增派人手,以沙包垒墙,设下两排拒马枪,并挖凿壕沟。 但时间有限,沙包有限,墙垒不到多高,壕沟也只挖到一半。 眼下关隘四周灯火明亮,二十个新增加的哨兵强打起精神,但仍不敌夜间的枯燥站哨,许多人困极,只等着辰时换岗。 一个哨兵悄然打了个哈欠,忽觉有些不对,脚底下似有什么在震颤。 他缓了缓,转身爬上行军楼,远处幽暗光线里,一队至少百来人的兵马狂奔而来。 看清来者身上的盔甲,哨兵觉得眼熟,松一口气,但旋即想起守将今日所严令之事,他立即回身往不远处的大锣跑去,边跑边高声疾呼:“有敌来袭!有敌来袭!” 管他是真是假,真的保命,假的就当是场乌龙。 落地半身高的大锣被击响,夜色里如雷震世,回音遍彻。 其余哨兵们纷纷往外看去,一队来势汹汹的兵马已逼近跟前,他们忙提枪迎去,同时有人奔去喊人。 来者直接绕开完工到一半的壕沟,为首的大汉跳下马来,跃过拒马枪和沙包,一个人一把刀,朝着最近的一个哨兵砍了过去。 大血溅起,尚还困顿,等着回去睡觉的哨兵登时倒地长眠。 “给我杀!!”熊开竟高声叫道,大刀朝下一个人劈去。 数十个士兵下马,跟随熊开竟冲了进去,见人便砍,其余下马的士兵飞快跑去搬开拒马枪,踹开沙包,让后来者骑马奔入。 简略的防御工事顷刻如若无存,好些木架上的火盆被踹开,有些火当场扑灭,有些烧起更烈的大火。 大队骑兵涌入进去,下马的士兵第一时间回到马上,随军冲杀。 季夏和握着手里的剑,眼看着戴豫斩杀了一个才睡醒跑出来的士兵,他觉得手里的剑都要掉到地上了。 “我,我下不去手!”季夏和看向沈冽。 沈冽看着满地厮杀,一双眉眼冰寒,淡声说道:“他们今日冲杀,可是为了你季家。” “我知道,但我不想杀人,”季夏和语带哭腔,“要如何是好!” “那便等着被杀。”沈冽说道,策马朝前而去。 “杀快点!”熊开竟在远处杀红了眼,高声叫道,“杀光他们!” 到处是惨叫,到处是求饶哭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有绝地奋起的反击,但没有半点用。 渡安口守将见大势已去,带着数十名近卫骑马逃走,一并逃走的人不少,有人徒步便开跑,被追上来的人一刀砍死。 大火熊熊烧起,整个行军楼登时变作火海,季家的人自开平驿赶来,遥遥看到冲天的火光在夜幕里招摇,光焰艳丽,在欢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