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冽赶到潘余三斗岭,已是腊月二十三了。 荒燥的西北,大地上霜雪和黄土间杂,梁俊和翟金生扮作酒客模样,在此等了两日,终于等到沈冽的身影。 酒馆里人头济济,一众的粗犷大汉,敲着酒碗大声高歌,一派融融。 接了沈冽入酒馆,伙计送来温热的茶。 沈冽摘下头上斗笠,搁在一旁,喝了一口茶水,这西北的茶,连水都带几分干涩,入喉颇觉粗粝。 “将军此去,可有答案了?”梁俊问道。 “有了。”沈冽放下茶盏,声音平缓温和。 梁俊点头,面露几分悲叹:“但潘余那不服乡,恐情况不妙。” 沈冽朝他看去,一双黑眸宁静,待等他说下去。 “没多少人了,”梁俊接着道,“一半以上的男人都去投军了,女人长得壮实的也都去了,剩下全是孤寡老少,那些马贼若从自那过,不堪设想。” “这段时间,马贼可有去过?” “倒是没有,但年关在即,恐会去的。” 沈冽没有说话,脑中细想那一带在地图上的地形。 “对了,”梁俊拿出六封书信,“少爷,这十几日的信。” 沈冽接来,看了一圈,没有少女的。 不过距离上次送信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因地理距离,她寄来得书信,有时甚至一月一封。 但离谱得是,六封书信里面,三封都是季夏和的。 寄出时间,最后两封相差仅一日。 事有轻重缓急,想着这么快又再寄一封,或许是急事,沈冽拆开最新日期的,虽然这最新日期,也是二十多天前的了。 在沈冽慢慢看信之时,梁俊和翟金生便看着沈冽。 沈冽忽的冷笑,眉下幽深的眸浮起淡淡的冷意,还有梁俊从未见过的戏谑。 梁俊心下一紧:“将军,可是出什么事了……” “季夏和挑衅我。”沈冽收起信,不再多言,拆开其它信。 梁俊和翟金生互看一眼。 “如何……挑衅?”翟金生鲜少这么好奇。 沈冽没有回答,哪怕是和他已走得极尽的梁俊和翟金生,他也不想在他们跟前提这个。 前一封书信便正常多了,提到第一条咬钩的大鱼,李骁。 李骁那鱼饵是季夏和与卫东佑他们合计后亲放的,特意令人送信去留靖府客栈,被李骁打了一顿,夺去信函。 除了李骁外,还有沈冽之前特意叮嘱他去打探的人,谢忠和钱奉荣。 再往前的书信,则是季夏和称他困惑迷茫,成日来寻他的都是蝇营狗苟,略施小恩小惠,便差点没跪下来喊爹。 沈冽收起,拆开其他信。 梁俊见他神情归于平静,说道:“看来季兄这三封书信,都没有太紧要的事。” “紧要”二字,让沈冽清冷的俊容稍微柔和了一些。 紧要的事的确没有,但看得第一封,有紧要的人。 “大军眼下在何处。”沈冽问道。 “三里外的河滩谷。” “走吧。”沈冽起身说道。 梁俊一愣:“将军,这不歇一阵,茶都还热着呢。” 沈冽腿长步大,已快至门口:“回去回信。” 梁俊和翟金生追出门外,沈冽正将缰绳解下。 负责看马的是酒馆掌柜的女儿,来时沈冽戴着斗笠,她只觉得沈冽清俊好看,但不好多瞧。 这会儿没了斗笠,天光下的俊美面孔,让看惯了粗糙大汉的掌柜女儿移不开眼。 沈冽的目光不经意一扫,落在她的靴子上。 掌柜女儿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这鞋子是路上别人送的。” “可还有一本小册?”沈冽问。 声线清越低沉,掌柜女儿心都酥了:“有,有的,在我爹那儿。我爹看了几眼,说是胡诌,让我别看,可是他拿走后自己时不时要翻,看上了瘾呐!” “那是北元人投来的册子。”沈冽道。 “对,他们坏心眼儿!” 话一说完,掌柜女儿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她现在还穿着人家给的鞋。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沈冽淡淡道:“鞋挺好,厚实暖和,能穿便穿,当是占他们便宜。”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掌柜女儿从善如流。 沈冽不再多言,牵着马往外面走去。 梁俊和翟金生从后边牵马出来,远远见到沈冽刚才和那掌柜女儿多聊几句,追上来问。 沈冽便见他此行去苍晋和珏州时所见道出。 “好阴险,”翟金生皱眉,“这是真正在杀人诛心。” “我倒是想见一见那册子了,想看看他们如何不要脸。”梁俊说道。 “自夸北元兵强马壮,性情豪爽,处处贬低我们边境守军,除了册子靴子,时常会有伶牙俐齿之人在百姓中煽动,惹得人心大乱。”沈冽边走边道。 “这,属实过分了。” “过分?”翟金生摇头,“战场你争我战,都是要夺地盘,咬对方一口血肉的人,区区过分二字,谁会放在心上。” “不行,”梁俊肃容,“不能由着他们这样乱我民心,定要想个办法出来,好好回击他们。” 到了路口,沈冽戴上斗笠,翟金生和梁俊先一步翻身上马,待沈冽也上马,梁俊道:“将军,百年后的今朝历史,定有我梁俊所写一篇‘伪义送靴’,我要揭其丑恶嘴脸。不过成王败寇,史书只由胜者所写,定不能让北元夺我泱泱华夏!” 说到最后四字,想起国仇家恨,梁俊眼眸微红。 “不会的,”沈冽说道,“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