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砚的步伐比其他人都要慢,他背着手,心事很重,浑然不知身后侧何时多出来的一个人。 夏昭衣说道:“朱副将。” 朱紫砚微微一惊,转过身去,见是品阶不低的内侍,态度稍好:“公公,何事?” 可别是皇帝又有什么吩咐,召他掉头回去。 夏昭衣道:“骁虎营的日子,不好过吧。” 朱紫砚沉默了。 这人,谁啊。 夏昭衣道:“燕云正将,银龙七连环将军洪元杰瘫痪在床有几个月了,你想回燕云卫顶替他吗?” 朱紫砚大惊,赶忙朝周围看去,唯恐身旁有其他耳朵。 朱紫砚是朱贸的侄子,当初李据离京时,并未带走所有宿卫京师,朱贸、杜一德等人就是留在京城守城门的那一批。 后来,陆明峰回京谋害掉朱岘后,集结所有宿卫军在京城劫掠,能抢多少是多少,全部带去河京。 但是到了河京后,他们这一批人既被潘堂峰、卞石之等老臣唾弃,又被宣延帝厌恶,在河京成了人憎鬼厌的存在。 没过多久,军事兵马整改,这一批回去的郎将、副将们统统被以各种理由贬谪远调。 朱贸于壬辰年在东海丘陵山村中病死,浑身溃烂。 杜一德辞官归隐,种田去了。 如今燕云卫里唯一还算体面的,只剩朱紫砚。 他当年被调离燕云卫,在骁虎营成了一名小队正。 好在他这些年阴差阳错立功不少,一点点被提拔,成了原来和燕云卫水火不容的骁虎营的副将。 而原骁虎营副将林绍旌,因屡次被贬,而郁郁生病。 他原是个爆脾气,治下严厉,不时训责辱骂手下,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 待他遭贬后,踩着他的头爬上来的人加倍奉还给他,当日的小弟成了他如今的大哥,他在翻身再无望的日子里一日日酗酒,最后被街头地痞们暴揍,抬回去躺了七日,咽气离世。 朱紫砚拽着这公公去到路旁,咬牙道:“你到底是何人?岂敢来本将耳边胡言乱语?倒是不怕我出去说你。” 夏昭衣整理完衣裳,阴阳怪气道:“好呀,咱家倒是看看,圣上是更信你这个叔叔被他害死的朱紫砚,还是信我这个老实诚恳,伺候了他二十年的老忠仆。咱家这就是去找圣上,说你心怀不轨。” 说着,夏昭衣掉头要走。 朱紫砚本就是个胆小的,忙拽住她:“公公!” 夏昭衣忽然压低声音:“咱家只想图个出宫后的活路,朱副将不会不帮吧。” 朱紫砚顿了下,道:“你想要我怎么帮?” “出宫后,你去一趟玉桂街的乃骏酒楼,你去了便知,”夏昭衣将他的手自她胳膊上拿下,“若是不帮我,哼,且看我怎么在圣上跟前说你。” 朱紫砚看着她腰背蹒跚,步步离开,气不打一处来。 玉桂街,乃骏酒楼,他听都没听过。 算了,就去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牛马。 高舟他们身上仍穿着力工服,三个人在第四街和御街主街来来回回,走了至少五趟。 御街的灯火耀如白昼,人反而一个都没有,他们三人蹲在角落里,一边注意宫门,一边留意附近的巡守卫。 时间缓缓,高舟打了个哈欠,一粒石子忽然被人丢来。 高舟一下接住,立即抬头,少女坐在对面低垂的飞檐上,一身墨色夏衫劲装,修长纤细的双腿横向轻荡着,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高舟他们一喜,纷纷起身。 离开主街,无声无息穿过整片御街后,那死气沉沉的压抑气氛才算消失,入目仍是耀眼的灯火,到处都是清扫搬运和敲敲打打的声音。 眼看少女衣裳换了,脸也洗了,高高戴着的内侍帽也不见了,换作平日里潇洒利落的马尾,几人忙问她是何时出来的,怎么没看到。 夏昭衣道:“都入夜了,当然是翻墙,为何还要走宫门?” 听起来好有道理,几人又问她可否见到了南宫皇后。 夏昭衣摇头:“她早便不在宫里了。” 将文德宫里所见简单告诉他们,三人皆长长吐出一口气。 高舟说道:“太好了,南宫皇后没事便好。” 夏昭衣说道:“可是,那些守卫们会有事,还有念和,已经有事了。” 高舟“呃”了声,皱眉说道:“是啊,好可惜。” 走着走着,夏昭衣停下脚步,目光看向前面一辆马车。 高舟他们都抬眼看去。 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看姿态作派和周身气度,不是寻常人。 詹宁低低道:“二小姐,谁啊。” 夏昭衣道:“你再抬头看看。” 詹宁抬起头,一眼看到上边悬挂着的牌子,道:“欸?乃骏酒楼,二小姐,便是您在衡香后衙时同我提到,您在河京置业的这家乃骏酒楼,被一个当官的看上了。您当时还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夏昭衣微微一笑:“是啊,来河京之前已将线都布好了,但今日进宫却忽然有了其他主意,我想让这鱼饵,钓上来更大的鱼。” 詹宁期待道:“怎么做怎么做,二小姐,是什么主意。” 夏昭衣扬眉看向乃骏酒楼的招牌,道:“一个能让陆明峰彻底完蛋的主意。” 说完,她转身朝另一家酒楼走去。 经过一家茶楼时,詹宁瞧了瞧茶楼上悬着的幌子和茶楼前的烛火灯牌,随口道:“还挺好玩,叫灯前茶楼。” 坐在灯前茶楼三楼的叶正“欸”了声,打开窗子朝外看。 武少宁道:“怎么了?” 叶正瞅了瞅:“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一时想不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