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越来越好,到了未时,晒得人灼热滚烫。 夏昭衣离开屋舍后,在长街缓步,看着因为各处“抄家”而活过来的街坊。 人群叽里咕噜,激动兴奋地在聊哪处被抄了,谁谁被官府带走了。 曾经威震天下,令人闻风丧胆的天荣卫,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不知不觉走到毕府,夏昭衣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门楣,虽白绫白幡高悬,但那些琉璃澄瓦和月月刷漆的朱色大门,仍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史国新上前递拜帖,出来的家仆没接,只道:“天下大丧,毕府同哀,待得二十七日斋宿结束除服后再来吧。” 史国新回来:“二小姐,不待客。” 夏昭衣道:“那走吧。” 史国新一愣,跟上她的脚步:“二小姐,我们这就走吗。” “是啊,”夏昭衣澹澹一笑,“正服丧的这些大户府邸,除却往来密切的亲友,谁又能在这个时候叩开大门呢。”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来递这拜帖呢。” “为了使他们知道,我们是找过他们的,几日后河京天翻地覆,这张没有被收下的拜帖,便是他们定心的丸。” 史国新不是很听得明白,似懂非懂地点头,跟了上去。 而后,夏昭衣去到杜府,替杜太医看过伤势,正骨换药后,又看了杜文平留下的李据病志,重新写了几帖药方和针灸穴道。 再出来,她带史国新去了曾管家的米粉铺。 米粉铺前堂已关,她绕后进去,却见后院无比热闹,站着一二十人。 她一身英气装束,黑衫劲衣,不辨雌雄,凭着清透明亮的肌肤和精致五官,惹了无数目光。 对那些投来打量的目光,她轻轻懒懒回敬一瞥,或者略略颔首,不卑不亢,大方不失礼数,让更多人好奇她的身份。 曾管家正在和人说话,看到夏昭衣,准备过来,被夏昭衣一个眼神示意不要。 曾管家于是继续谈话。 曾管家是衡香人,但是这口说得非常顺畅的熙州口音和对本土民情风俗的了解,无人怀疑过他的来历。 夏昭衣站在人群旁打量这一二十人,全部都是明台县口音。 从说话内容可闻,与拖欠的春税有关。 曾管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他们都是供货的下家,自认为曾管家能在河京开这么大的铺子,多少有些门路,便过来求曾管家帮忙。 夏昭衣听了一阵,这些人并不是到京的第一批,还有大量农户佃户小商户,前阵子好多人都到过河京了。 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直在抹泪,同曾管家说着说着,便跪了下去。 曾管家叹气:“那些人既来过河京,且无功而返,那你们便也知我这一介小民,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呀。” 老人嚎哭:“曾大官人,我们走投无路了啊!!!” “是啊,要逼死我们了!” “您帮帮我们吧!” 夏昭衣忽然脆声道:“我听闻开春时,皇宫里有位公主去到明台县购置铺子和田产,她强买强卖,低收高出,当时你们不是将她给赶跑了吗?后来,朝廷派了宣平侯世子孟笑川前去安抚,看来,没安抚好呀。” 群青正激愤,一人道:“他哪里是去安抚的,朝廷鹰犬罢了,他是来抓人的!” 夏昭衣问:“抓谁?” “还能是谁,那日最先对官兵动手的六个男子,还有后面出来带头指控公主的二人。” “抓到了吗?” 众人摇头。 夏昭衣道:“现在孟笑川还在徐城?”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大哭:“他在也顶个屁用,徐城,彻底乱了!”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悲愤交加,满肚子的苦水像是又有了一处倾泻地,纷纷同夏昭衣开始哭诉。 夏昭衣俏容无波无澜,安静听着。 其实这些她早就知道,但是从手下们的信上所得,不过冰冷冷的文字和数字,哪及眼前声泪俱下的老人哭诉来得触动。 她心里最后只剩一个感觉,那日打阳平,她下手到底还是轻了。 屋内待着久了,深感压抑。夏昭衣寻了个借口出去透风,在后院外的巷道矮石墩上坐下。 清凉的风荡席而来,后巷挂满了街坊的衣裤,呼啦啦翻飞。 夏昭衣沉沉看着它们,心里像是被一颗大石头堵着。 她以前,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 与山伴,与风吟,目之所见,花鸟虫鱼,日月星辰。 师父要她的五年入世,她好像越来越“俗”,越来越为世人的喜怒哀乐而共情。 这其实,也是师父的用意。 她与师父幽居深山,一直都是旁观者,偶尔会伸手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但那些远在天边的苦难,与他们无关。黎民苍生是兴是衰,他们哪有那么长的手能够伸去。 但是现在,她成了参与者,因为,她对李据的仇恨,注定她要掀了这李乾皇室。 可是皇室一掀,天下必乱,万灵必涂炭。 所以,师父用五年的时间要她去入世。 师父是个讲究责任的人,故而她自小也不喜旁人因她受牵连,被她所影响。 现在,她既要覆了王朝,那么,她就也要对因王朝颠覆而被牵累的苍生负责。 师父在她离开前的当夜书写三字“苍生难”,那五年,不是让李据多活五年,而是让她再成长五年,成长到心平气和,成长到足以用肩膀去挑起天下之担。 杀李据易,救乱世,难。 这时,一个句偻着后背的老人蹒跚从前面过来,在后面张望了阵,问夏昭衣:“这位小公子,千斤米粉铺的后院,可是这?” 夏昭衣上下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