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大臣们逐步走出,立在宫城外,面色凝重地看着李据的背影。 夏昭衣登上宫门城墙,低眸看见正在发脾气的曾管家,她唇瓣轻勾起抹澹笑,抬头望向李据。 更远处的人群,数万双目光也在望着他。 仍有成片成片的人下跪,也有人伸手骂他。 夏昭衣澹澹道:“褒贬不一,爱恨不一,这才是世相。” 詹宁在旁看了看她,终于说出心中困惑:“二小姐,我自昨日开始到现在,始终都不见你欢颜……咱们把狗皇帝干掉了,该是开心的事呐。” “何来开心二字,”夏昭衣低低一笑,“倒下一个李乾,还有这王朝呢,它就像是一艘破败沉重的船,如今,压在了我的双肩上。” 王朝的覆没,从来不是骤然的崩塌,一切不是说改变便能改变的,因为天下本就不是因任何一个王朝和帝王而存在。 不论大章还是大乾,天下,都还是天下。 那是由下至上,由一层一层的规矩,世俗,以宗法制为核心的人际关系所堆砌而成的庞然丝网。 所谓王朝,不过是这张丝网上孕育而出的一颗珠子,它的庞大、强力皆是一时,它也并非不可战胜。 现在让夏昭衣所感沉重的是,她摘下了这颗珠子,走到她跟前的,只剩这张密集复杂的网。 她当初登门拜访诸葛府时,诸葛山问她若李据死了,李乾没了,天下新主,她希望是谁。 她当时说,天下为公。 多的,她没有再和诸葛山说下去。 因为诸葛山所代表着的诸葛世家与李据的区别,不过是大权和小权。 出自诸葛氏的诸葛山,自小享尽尊荣,他的尊荣,便正是那些贫贱者跪在他们跟前,双手奉予而上的。 诚然诸葛山待下人温和有礼,但再好的主人,身份也是主人。 他不肆虐,仅仅是他不想肆虐,他仍有肆意凌辱践踏他人的权力。 所以,夏昭衣当时没有与诸葛山深聊下去,那会触及到对方的利益。 看着李据逐渐远去的背影,夏昭衣的眉眼越来越深。 她的对手不再是李据,也不仅仅是城墙下这些养尊处优的权臣们,更还有……这一大片山呼海啸着“皇上”的河京平民们。 她当初在熙州破坏蒋家和董家的祠堂,又让陈定善在明台县播下经济繁茂的种子,这些都仍远远不够。 未来得路会很难走,她从来不是盲目乐观的人,她已可见,这条路要走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但她坚定,即便要超出她的生命,她也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坚持走在这条路上。 夏昭衣心底苦笑,谁让她灭了李乾,接了别人的烂摊子呢。 耳边响起当初诸葛山的话:“那这天下,岂不失了教条,失了秩序,礼崩乐坏?” “教条,秩序,”夏昭衣低低道,“那就,新建吧。” 李据的背影终于远去,沉重而缓慢,夏昭衣收回目光,对詹宁一笑:“走吧,去等沉冽。” 换源】 “嗯。” · 后宫嫔妃们的安排,夏昭衣都已提前吩咐过高舟,今日穆贵妃跟着阳平过来也好,夏昭衣正好跟穆贵妃提前支声,也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入宫的兵马,一半以上都是沉冽部众。夏昭衣当初已想得非常周密,进宫后从哪里先突击,再在哪里偷袭,最后一场小规模的拼杀后,可直捣延光殿。 结果,梁俊带来的兵马让她省事许多,他们过于碾压的人数,用不着她再算计,兵甲洪流入宫即胜,无伤兵卒。 而沉冽军法严格,这批兵马没有半分流气,是正是立,指哪打哪,并未欺凌后宫一人。 夏昭衣把这座皇宫交给了手下们,她和詹宁沿着人数最少的北城门,一路慢步回去。 至御街时,詹宁道:“二小姐,是这条路啊。” 夏昭衣侧眸看去一眼,笑道:“不去双燕阙了。” “嗯?那我们去……” “金兴酒楼。” 詹宁一乐:“二小姐,您既然说是等沉将军,您就在双燕阙嘛,他会过来找您的。” 说完顿了下,詹宁小声补充:“别说双燕阙这点路,我听说当初那么冷的冬日里,他都从探州赶去游州呢,就为见您一面。” 夏昭衣唇瓣轻抿,忽然没忍住,低头绽颜一笑。 詹宁轻咳:“二小姐,您也是很喜欢沉将军的嘛。” 夏昭衣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道:“是很喜欢,不过我又总觉得,喜欢这东西,不可靠。” “停!”詹宁道,“二小姐就是太聪明了,想得太多。” “这叫探究。” “不过换句话说嘛,二小姐明知道喜欢这个东西不可靠,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沉将军,嘿嘿,足可见沉将军的魅力啊!” “……” 詹宁越想越好笑,甚至笑出了声。 夏昭衣摇摇头,却也被他感染,又莞尔笑开。 天空仍罩乌云,大地依旧潮湿积水,但天地间的风却很舒畅,每一阵迎面,都清爽干净。 杜文平迈着疲惫步伐从轿中下来,迈入杜府。 聂挥墨坐在杜太医房中,二人正闲谈。 杜太医对聂挥墨并不见外,让杜文平有什么便说什么。 杜文平困极累极,但还是字字句句将发生的一切说完。 杜太医忽然一笑。 “父亲,您笑什么。”杜文平看着他。 杜太医感叹:“笑为父有生之年,又经历了一番时局变迁,这辈子,没有白活。” 杜文平目光变深,很轻很轻地道:“阿梨姑娘真乃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