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除了高坐明堂的那位,还有谁敢暗中窥伺他。
皇上所到之处,必有暗卫如形随形。
萧磐脸色肃然,林深处一行人鱼贯而出。
皇上一身素布雪白的袍子,其实有些单薄,他的外罩衫借给傅蓉微披了一时半刻,已然湿透,不能再穿,于是便只着素袍,摇着竹扇,闲庭信步走在最前面。
萧磐撩起了前襟正欲下跪。
皇上一合扇,架住了萧磐的双臂,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温文尔雅:“奉臣多礼了,你我兄弟,私下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
萧磐便知皇上微服出宫,不想在此地暴露身份。
可在场他与姜煦都是知情人,戏是做给别人看的。
萧磐瞧见了他们身后跟来的二位女子。
傅蓉微抬头,一双眼睛从斗篷下露出,静静地看着他。
萧磐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挪不开眼。
皇上稍微歪了歪头,盯着萧磐身后的假山看了一会儿。
蓉珍藏在里面不知所措,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一旦被发现,她的名节就要败在这牡丹宴上了。
寂静中,谁也没有先说话。
皇上向前一步。
萧磐挡在路上,寸步不让,深深的地下了头,贴在皇上的颈侧,近乎哀求一般:“兄长……”
皇上止住了脚步,哂然一笑:“罢了。”
萧磐松了口气。
皇上用折扇敲打他:“莫在人家的府上胡闹。”
此事算是不轻不重的揭了过去。
暗卫陆续撤下。
皇上带着人往回走。
姜煦故意落后几步,与萧磐对视一眼,目光交接处,仿佛迸射了火光。
傅蓉微瞧着最前面皇上的背影,心中滋味复杂。
皇上确实是有几分手段,可惜太短命了。
十岁登基,在朝堂上又做了十年的傀儡,前朝后宫各种明枪暗箭的算计,使他殚精竭虑伤了根本,难以永寿,登基第十五年,他彻底清洗了朝局,终于将大权揽进一人之手。然而,他身体撑不住了,胯在了此后第八年,朝局再次动乱,短短两年,他病情恶化,无力回天,怀揣着满腔的不甘,崩于朝晖殿。
在位二十五年,终年三十五岁。
假使上天再给他十年,想必大梁中兴指日可待,兖王萧磐也没那谋逆的胆子。
可寿数一事最是无常,谁也无法左右。
是命中注定的憾事。
快回到席上了。
皇上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打量了一眼傅蓉微,对姜煦说:“女孩子家一身狼狈,就这么回到席上,少不得招人闲话,你安排人走角门,先送到车里。我去与长公主谈,请她着人送两位姑娘回府。”
姜煦点头。
皇上先走一步,往花厅那边去了。
姜煦回头对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走。”
蓉琅惊魂甫定,忍不住问:“姜少将军,你那位兄长是何身份啊,瞧着气度好生不凡。”
姜煦没答话。
傅蓉微一个字儿也不问。
姜煦在角门内招来了一辆郡主府的马车,将她们安顿在车里。
傅蓉微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听外面动静渐消,以为人走了,于是用指尖挑开帘子,谨慎地向外张望。
一匹玉狮子迈着雪白的蹄子踱到了她的视线中。
傅蓉微手一抖,正要放下帘子,一把刀柄搭在了窗沿上。
马太高,车太矮。
姜煦要弯一弯身子才能与她平视。
他对傅蓉微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傅蓉微一路都十分安静,听了这话,也不做声,只是安静的摇头。
姜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在姜煦面前隐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的心思细腻,一旦有了猜测,不会轻易被人忽悠过去。
傅蓉微点了点头。
姜煦试探着问:“那你……是不是不愿意?”
一来一回,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明白的话,蓉琅就坐在旁边,一字不落的听着,却越听越糊涂。
傅蓉微当然不愿意,可是这话她没法与姜煦说。
这事儿姜煦解决不了。
她也做不了主。
她是站在孤岛上的人,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水,没有人能渡她上岸。
还是得她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