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妍和林仲明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初三，这是距今最近的吉日。
半个月的时间虽然略显仓促，但这也是两家共同商量的结果。
先前两家也定过一次，那时北边战火未起，只是因为临近婚期时，林仲明大病一场，迟迟未愈，祝家老爷子便隐晦地表达了推迟婚期的意思，他可不想自己的女儿一嫁过去就守寡。
后来林仲明的病好了，北边又开始打仗，婚期便拖到了现在。
总之，一通折腾下来，林仲明的底子到底是伤着了。
要不是逃难途中，林家对祝家处处照顾，祝妍又非林仲明不嫁，祝家是想退婚的。
心里想着这些弯弯道道，林家的小厮对祝家的下人笑得愈发和善。祝家小姐和自家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情路坎坷，公子双亲已逝，也就只有祝家小姐能让他撑起一身病骨。
兰苕拿着小厮送来的礼物回去了，小厮和门房有些交情，还在一边吃着瓜子聊天，连带着跟过来的云山也还没走。
简宁早记住了泠水院到这的路，这会儿正和云山坐在门槛上小声地交流情报。
从寒山寺回来后，场景有变过五六次，最长的一次是林仲明上门提亲，后续几次就都是林府送东西过来。
说起来，祝妍怕是把林仲明每次送的什么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论时间长短，林仲明每次送礼都有场景转换。
不过这也方便了简宁和云山接头。
云山现在附着的这具身体没简宁高，坐下来时也矮了一截，简宁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云山的脑袋：“你之前跟我说不用再特意提醒祝妍，所以我这些天也没干别的，只是一直在观察她。从寒山寺回来那日算起，祝妍的早起时间一直在提前，每天的午睡时间也变短了，揉蓝她们都觉得奇怪，不过祝妍只说无事。”
不用再试探祝妍是因为这个梦境正逐渐变得脆弱，再次提醒可能刺激到做梦的人。
云山绷着一张小脸：“我有感觉到这个梦境变弱的速度在变快，梦境场景的边缘在不断靠近这里，朱贤芳的意识可能已经醒了大半。不过这和造梦者也有关，具体还说不太准。”
“如果梦境真的出现崩塌，在我找到你之前，你尽量待在这个祝妍身边。”
那边小厮准备要走，开始催促。
简宁站起来拍拍裙子，和云山道别。
婚期一日日临近，祝妍的嫁衣是由镇上最好的几个绣娘一起赶制的，等祝妍试过一回后再改改尺寸就正好能在成亲前一日送过来。
祝府上上下下都在因为这门喜事而快活。
那嫁衣上足足缀了九十九颗珍珠咧！全是未来姑爷送过自家小姐的！
祝妍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娘自然也高兴坏了，甜美的笑容让人不自觉就忽视了她脸上隐有的憔悴。
连简宁都以为祝妍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直到出嫁前一天的上午，祝妍把另外三个丫鬟支开，独独叫了简宁一个人进来。
祝妍一见到简宁就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青圭，你这些天可曾做过噩梦？”
简宁连觉都没睡，自然答“没有”。
“是么。”祝妍的表情有些恍惚，“那你可曾记得你在子序给我送品味斋糕点那日对我说过什么？”
林仲明送品味斋糕点那天，简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试探过祝妍。
如果祝妍今天不问她，她还以为场景转换之间毫无联系，是碎片化的篇章。
现在祝妍当着她的面问这件事，那么朱贤芳的意识正在清醒的可能性就很大。
薄脆的冰面可能连一粒石子的重量也承受不起，轻举妄动会换来巨大的危险，让她自己意识到这是一场梦是最稳妥的选择。
简宁稳住表情，装作不知：“小姐，你说什么？”
祝妍盯着简宁看了几秒，而后露出个自嘲的笑来：“真是，我同你这个八岁的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那个孩子是叫云山么，你同他倒是一见如故，青梅竹马最是难得。”祝妍随口问了几句，“好了，我乏了，你先出去吧。”
四月初三，宜嫁娶，林祝两家结秦晋之好，缔百世良缘。
五月廿七，江州破，魏军横扫江州全境，林祝两家遣散九成家仆，举家南逃。
六月初一，路遇齐军残部。
“这位军爷，草民从江州仓促逃出，身上虽只余下些许银钱，但也愿为齐王收复失地略尽绵薄之力，还请军爷代为转交。”林仲明微笑着看面前的百户。
这些人手里拿着刀剑，目光里还带着战场上厮杀的狠厉，没有管束的士兵与杀人放火的强盗无异。
两辆马车里的人屏息静听。
简宁透过被风吹动的帘子瞥见了那一群亡命之徒的模样，铠甲残缺，刀上甚至还有干涸成痂的血迹。
虬髯大汉数了数手里的银票，露出个满意的笑，似有动摇，他身后却走上来几个人，对着他耳语几句，眼睛直直看着马车里隐现的几片女子衣角。
林仲明的脸色一瞬苍白。
他骤然出声：“军爷！草民在宁州还有些许房产薄田也可一并献与军爷。”
令人窒息的沉默。
揉蓝等人捂着嘴，祝妍颤着身子，开口那瞬仿若心如刀绞：“郭伯，走！”
一瞬间，奔马长嘶的声音，叱责叫骂的声音，还有刀剑入体的声音全部涌来。
还未逃出几十米，马车侧翻，一阵天旋地转，郭伯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了帘子上。
迟来的惊惧声终是自耳边响起。
简宁被眼前的血色刺激得太阳穴疼，脑子里的理智却又在告诉她场景的异常。
不对，不对，都不对，林仲明不该死在元和十八年。
而且那些兵士周身萦绕着的黑气如此眼熟……
带着血腥的刀割破马车的帘子，将里面的人一个一个拖了出去。
“放开我！”祝妍被一个兵士粗暴的扛起，她看见了倒在血泊里的老管家的尸体，脸色苍白。
不远处就是林仲明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