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真正的阴曹地府去了吧……
失去意识前的涂小山心想。
一阵无边的寥深和静谧将她环绕,族人哀切的惨叫犹在耳边,父亲慷慨赴死的场景历历在目,从事发到锒铛入狱才不过半日,每思及至此,都让她心口万般疼痛。
涂小山缓缓睁开眼睛。
悬于高处的檀木屋脊,案几上端放的海棠砚屏,地上安静的躺着一个蹴鞠。
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正身处在自己的闺房里。
涂小山坐起身,她摸摸自己的脸,热的,软的,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尚还在跳动。再一低头,半掀开的被子下面,赫然是一件素净的里衣。
所以……她没死?方才发生的那一切也并不是梦?她是真真切切的活过来了,却又被一个陌生男子杀死。
而现在,她再次死而复生。
“小姐!”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涂小山扭头看去,果然是荭离,手中端着一盘精致糕点,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小姐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荭离将糕点放下,踢开榻边的蹴鞠朝她扑了过来,“小姐今日落水,可把我们吓坏了,小少爷一直哭呢,”她吸了吸鼻子,“幸好有厉王殿下……”
看着她素面白净的小脸,涂小山心中万分复杂。她不记得上辈子荭离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可既然涂家的女眷都被尽数下狱,想来,荭离应该也被关在某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被坏人欺负。
涂小山心头一软,“荭离,我给你寻处好人家,你……”
“小姐!”荭离打断了她的话茬,“我不会嫁给任何人,荭离这辈子,注定都是要陪着您的。”
涂小山动了动唇角,将她轻轻搂到怀里。
显周八年,也就是距今三年后。
宠臣涂望山一朝倾覆,卫逯军奉旨拿人,下罪诏狱。她与叔嫂被关在牢狱之中已无一丝希望,直到新年那天被灌下毒酒,命毙。
能再看看外头的风景,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奢望,更何况是死而复生这件事呢?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许就是上苍在冥冥之中的安排,让她救族人于水火之中,阻止三年之后涂家被灭九族的命数。
而这其中关键,似乎就是厉王。
说到这位厉王殿下……
今日他来府中与爹爹一同为太后寿辰择选戏班,之后就与她再无瓜葛,但是关于他的事情,涂小山却是听过不少。
据说,那是一个飘满鹅毛大雪的寒冬日,堂堂太子身披大氅在雪地中来回踱步,眉宇紧簇,神色忐忑不安,只为等待他心爱的侧妃崔氏顺利生产。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长空,惊起林中窝坐在巢的松雀,远处整片苍穹被缇色染尽,引一只灰鹤在霞光中展翅飞过,久久盘旋在麟昌宫上方。
钦天监的司官掐指一算,说此景堪为祥瑞之兆。
在这片祥瑞中呱呱坠地的,不是旁人,自然就是厉王赵揭。
涂小山当时坐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讲到这段的时候不禁嗤笑。
寻常百姓若是相信也就罢了,可她作为权势滔天的涂家嫡女,半个字都不信。
赵揭虽从出生开始就得到太子盛宠,却始终不得先帝喜欢,在总角之年被先帝以福佑苍生为由,送去了远在西鄞的化祝寺。这举动分明是把人打发到远在天边的戍地,只做个远离京中皈依佛门的王爷,可见,有些‘福气’不要也罢。
不久后,太子心爱的崔氏因病离世,他从此郁郁寡欢,只当了不多时的皇帝就命不久矣,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太子妃所出的长子赵绥,也就是当今圣上,并嘱咐他把弟弟赵揭接回来,这才有了厉王好不容易受召回京的圣旨。
所有人都以为从小在西鄞长大的赵揭,身在贵戚权门盘根错节的奉京难掀大浪,可是后来呢?
这位无人看好的厉王,成了能在朝堂之上搅弄风云的大人物。
要不然,也不会仅凭他的一句求情,就将自己和叔嫂的命留到上元日,且不曾受到小人狎玩。
而现在涂小山要做的事情,就是攀上这尊大佛。
她微微叹气。
上辈子自己高傲至极,哪怕落水是被厉王派人救上来的,她也只是用一盘芙蓉糕打发了对方,这一趟要与人家虚与委蛇,着实不像她会做的事情啊。
“荭离,爹爹呢?”
“老爷被传召入宫,不过,管事的已将小姐落水的消息报给老爷,想来是快要回府了。”
是啊,这偌大的奉京,谁人不知她爹爹涂望山爱她如命,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改变涂家人的命运!
涂小山掀开被子,“替我拿身干净衣裳来。”
荭离立刻将她搀住,“可小姐还未痊愈……”
她说完,就看到自家小姐柳眉微微挑起,不容置喙的望向自己,她微微叹气,只得替她拿了鞋子穿上,又去找了身绯色长衫替她换上。
铜镜中,原先有几缕发丝黏在鬓间,额上冒出细汗的女子,脸上看不见丝毫病容,反倒是颊边的腮红和头发上的金钿将她身上骄贵之气尽显。
涂小山收回视线,“厉王尚在府中?”
荭离点点头,“尚在。”
这就是了。
上辈子,赵揭回到奉京后,本该住在先帝御赐的府邸里,只是这位王爷吹着西鄞的风沙长大,又惯来吃着庙里的素斋,初来奉京哪哪儿都不自在,只住了一天就向皇帝上书寻处新宅。藩王住所自然不是小事,太后听闻此事,想到涂望山正在为她的寿辰择选戏班,便索性让赵揭去涂府小住几日,共操此事,同时在京中另寻府邸。
算着时间,他应该是今日才离开涂府的。
既然人还没走,她就得先去会会这位,未来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那盘芙蓉糕,推门离开。
荭离赶紧问道,“小姐去哪儿呀?”
涂小山步履未停。
“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