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发白,闻毓轻轻叹息,干涩的唇瓣启合,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枯木拉弦,嘶哑难听至极,“……三娘,能不能…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难以察觉的哽咽隐匿在话尾,若非细听,怎能发现异样?
姜浓侧脸对着闻毓,这让他只能瞧见她一半的表情。
那道细长漂亮的眉毛拧出的弧度加重,连带着其下的鼻尖都晕开了难堪,她抿紧嘴角,好似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闻毓不忍看她露出这样的神态,只好自嘲一笑,轻声道:“三娘,其实我早就有预感的……”
预感你会跟鹤灵渊破镜重圆。
预料到你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可他还是踏出了这一步,他以为,上天对他还是抱有一丝恻隐之心的。
无人知晓,在姜浓答应与他成亲的那天晚上,他独身坐在院子里喝了多少坛酒。
更没有人明白,他那天到底有多开心。
那是他这二十二年来,唯一一次毫无顾忌地大笑,笑到眼角生泪,却依旧无法收回扬起的嘴角。
得偿所愿,多美妙的词语。
闻毓对此深有体会。
就像一场绚烂又迷蒙的美梦,如今到梦醒的时候了。
众人皆醒,只剩下闻毓还在苦苦挣扎,他张开手指想要去握住那个逐渐远去的美梦。
繁华盛景在顷刻间破碎成千万的碎片,闻毓想要挽救,却不得其法。
他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世界崩塌,轰鸣声、尘嚣声还有一个人的尖叫和痛哭,最后是土崩瓦解的琼楼玉宇……
世界陷入了黑暗,仿佛光明从未造访。
“三娘,这段时间,你……是否心生过一点想要真正嫁给我的念头?”
闻毓盯着姜浓,那双深幽澄澈的眼眸中浸满了哀伤和苦涩,瞳孔的每一次转动,都好像能搅起这些情绪,带出一层浅薄的泪光来。
即使他万般克制,却依然无法隐忍下那些翻腾的痛苦。
“是。”
姜浓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闻毓,如果没有京城这些人这些事,我会愿意嫁给你。”
可惜这只是假设。
在听到这个字和这句话后,闻毓便陡然笑了笑。
那牵起的唇角缓慢落下,像是在巨浪袭来时,有一双手阻止了这一切。
风平浪静,万物沉淀。
洪水退出,只留下满目疮痍的皲裂大地,一如闻毓的心脏。
没有生灵涂炭,死在其中的只有闻毓。
“三娘,谢谢你。”
他转身背对着姜浓,眨眼间,眼角的细泪就消失无痕了。
谢你曾经带给我的美丽梦境,更谢你心中还是对我有着一丝怜悯。
不能相守比起她要幸福来说,不足为道。
只是又回到最开始罢了,这又算什么难以逾越的苦楚呢?
闻毓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再次转身时,他脸上又挂上了常见的温柔神色。
“我能看看灵渊吗?”他上前两步,靠近了床榻边。
姜浓点了点头,她扶着床帏站起身,将位置留给了闻毓。
闻毓弯着腰替鹤灵渊诊脉,他身上的衣袍倾斜着落在姜浓的脚边,淡青色的下摆有着极为清晰的切割线条。
像刀,更似一种无形的分界线。
将他与姜浓之间的最后一丝关联都斩断了。
“姜小姐放心吧,灵渊恢复得很好,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对了,这人参你收好,可以给灵渊服下,对伤势有好处。”闻毓站直了身体,嗓音清润道。
“多谢闻大人。”姜浓还是没有直视闻毓。
“姜小姐不必介怀,闻毓并不会因为此事就心生芥蒂,你与灵渊的情分是旁人无法比拟的,所以我完全理解你的选择。”
闻毓倒还安慰起姜浓来,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拢在身前,目光再未明晃晃地落在姜浓身上。
“或许闻毓的正缘也并非是姜姑娘呢……不管怎样,你如今身子重,不要太过忧思,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语罢,闻毓便不再多待,他告辞离去。
姜浓送他到门口,看着闻毓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后,她才徐徐吐出口气来。
闻毓走得很快,寒风灌进袍子里,吹得狐裘翻飞,毛绒的领子都好像化作了凌厉的风刃,割在脸颊和脖子上,泛出尖锐刺痛。
他害怕,若自己再待在姜浓身边的话,这些强撑的表情都会分崩离析。
一口气行至玲珑楼门外,闻毓才缓了缓脚步。
他踏上马车,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骏马嘶鸣,车轮轧在石板街道上,发出低低的声响。
车厢内,男子双手交叠着搭在小几上,他将额头抵在了臂弯中,任由泪水从眼框中流出。
晶莹剔透的液体肆意滴落在桌面上,很快就积出了一大滩水痕。
家教甚严的闻大人,就算是哭,都不会发出丝毫声音。
他的肩头不断耸动着,牵扯出明显的肩胛骨,像是振翅的蝶,在化茧后发现了自己的残缺,只能徒劳无力地通过不断震动翅骨,才能有喘息的余地。
蝴蝶断翅,美丽破灭。
*
照顾鹤灵渊的同时,姜浓把玲珑楼的账本都搬了下来,快要过年了,来往账目就愈发冗杂,她每次都理得头痛,但却乐在其中。
及至夜间,茗春又进来点了一根火烛。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上去休息吧,鹤大人这边随时都有人守着的。”茗春劝道。
姜浓随意地点了下头,“好,我看完这一页就上楼。”
茗春悄声退出内室时忘记了检查窗扉,等到姜浓被一股寒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她才猛地从账册中抬起头来。
小小的一条缝隙,却有源源不断的风灌进来。
姜浓起身,轻手将窗户关紧。
她靠在窗边,边抚摸着小腹,边喃喃自语着:“……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