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颐救下苏清影时并未多想。
他途径潞州,采买之时见她一弱女子被三五个无赖困住,便顺道出手救下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仅此而已。
他本打算给她留些银钱便离开的,可视线落在她脸上时,手中的银钱却突然送不出去了。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目光呆滞,似是,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脱险,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这并不是让沈颐迟疑的原因。
真正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的,是她那张与苏清欢有几分相似的脸。
在他迟疑的片刻,苏清影已回过神,弯身行礼,同他道谢。
那副举止,与苏清欢更加相似。
沈颐叹了口气,收回了银钱,打算亲自将人送回家。
可她并无归处,沈颐犹豫了瞬,直接将人交给了王越安置,并决定尽快在城中给她寻个容身之处。
可潞州偏僻、落后、贫穷,着实没有什么好的去处。
行军归程不可推延,他本打算将人送去一寻常人家,可当看到她那张与苏清欢有几分相似的脸,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夫人值得所有最好的一切。
所以,哪怕这人只是与他夫人有几分相似,也值得有更好的去处。
他想,罢了,也不缺她一口吃的,就先带着吧。
等到了南郡,再为她寻个合适的去处。
可未料到,他托知府寻到人家后,她会跪在地上,同他坦白说,她是苏清影。
女子俯身跪拜在地,说:“王府内的世子妃,应是民女庶女,名唤苏清欢。”
这话传入耳中的同时,沈颐隐隐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到底是谁给她的自信,让她认为他会相信她所言?
他自认从无逾越之举,虽因她与自家夫人样貌有些相似动了恻隐之心,但那仅限于想为她寻个好去处。
甚至他将她救回后,直接就交给了王越安置,偶尔碰见,也只是客套地说两句话,从不多言。
“民女知此话说来荒唐,将军必定不信,”苏清影也料到了沈颐不会相信,顶着他凌厉的视线说起苏清欢的喜好:“民女庶妹,左眼眼角有一泪痣,右耳耳后有一红痣,颈前佩戴着一扇形玉坠。”
“身旁有一情同姐妹的侍女,名无双,不会说话,武艺高强。”
“还有,她喜梨花,会舞剑,爱荡秋千,平日里因为身子虚弱而有些慵懒,惧寒惧热……”
这密密麻麻的话堵住了沈颐尚未来得及开口的呵斥,他并不想信,却不得不信。
她口中那块扇形玉坠此刻正佩戴在他颈上。
且苏清欢惧寒惧热,他还是从无双口中得知的。
沈颐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怒声喊道:“住口!”
苏清影便闭上了嘴。
一阵寂静之后,沈颐平复了一下自己情绪,开口问她:“你想要做什么?”
苏清影仍跪在地上,叩头说:“我想留在将军身边。”
又一阵寂静之后,沈颐盯着她,声音中没有一丝起伏:“你最好祈祷自己所言句句属实,否则,妄图冒充先皇赐婚之人,该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说罢,他便大步离开,再未看苏清影一眼。
远在盛京,一年多来第一次没有如期收到沈颐回信的苏清欢扔了手中针线。
门窗被无双打开,她坐在屋内,视线落在院内的梨树上,咬牙低语:“沈颐,你长本事了啊!”
甘心个屁!
他现在是她的,凭什么要她让给旁人?
哪怕那人是她亲姐姐!
梨树上的花苞更大了些,苏清欢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她收回视线,重新拿起针线,喃喃自语:“苏清欢,你就再赌这一次。”
打破沈颐最后一丝期待的,是被苏清影领回军中的苏夫人。
他见过苏夫人的,当年他从苏州接走苏清欢时,她就在一旁,那时,她的身份是苏家主母。
也是她,告诉沈颐,他接走的便是苏清影。
可此刻,她站在苏清影身边,同他说,她身侧之人,才是真正的苏清影。
他当年接走的,不过是个被迫代姐出嫁的庶女。
被迫?
这两个字何其讽刺?
那他们成亲之后的恩爱算什么?他颈前的玉坠又算什么?
他隔着衣衫触碰那块玉坠,最终,启唇,自嘲地笑出了声。
数年恩爱,到最后,却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赴错了约,娶错了人,放在手心呵护的,不过是个为了家人性命不得不代替姐姐嫁给他的妹妹。
他甚至连觉得荒谬的机会都没得到,便被人硬生生地撕碎了过往数年的幸福。
偌大的营帐中,只有苏清影与沈颐两人。
她主动唤了沈颐一声:“将军。”
沈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身上,质问道:“事到如今,为何又要向我坦白你才是苏清影?”
苏清影坦白身份那日曾说过的话又一次传入沈颐耳中,她说:“将军,我想留在你身边。”
沈颐垂眸,说:“接下来,我要回盛京。”
他听到她回了句:“我随你回去。”
沈颐没再说话,只是越过她走出营帐。
没有了遮挡,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身上,他半眯起眼,抬头看向光源,眼眶有些发红,明明只是初春,却觉得日光格外刺眼。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像极了他们初次赏雪之时,可他的心情与之相比,却是天翻地覆。
不过是初春的风,吹打在身上,沈颐却觉得比西北的狂风还要寒冷,让他生出了逃离之心。
可身后并不是避身之所。
他瞥了眼那营帐,苏清影仍站在其中。
他想,万丈深渊,不过如此。
随即抬脚,走入冷风之中。
他十分清醒地想,这种事情,不能仅听外人之言,必须要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