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阁应下张康和云依婚事的书信传到云依手中那日,张康在他们夫妻暂住的小院中摆下一桌宴席,由云依掌厨,宴请宋遥和楚禾。
宋遥那日喝得半醉,饭后被楚禾搀扶着回了客栈。
那夜,弯月高挂于空。
喝迷糊的小姑娘摇晃着脑袋,抬手指向那轮弯月,笑得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问楚禾:“江大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以月,”她自问自答道:“寄相思。”
“可,你说,”她笑了两声,又问:“它当真能寄相思吗?我哥哥又是否能知道,我在想他?”
宋遥倏地推开楚禾,往前跑了两步,抬起双手,朝着月亮大喊:“哥哥,我好想你!”
因她的动作,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系着的两条白绸,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眶流出,她大笑着又喊道:“哥哥,我好想你!”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哀伤,仿佛那滴泪并不存在,只是幻觉。
她重复着这句话,一声又一声地大喊着。
楚禾停在几步之外,无声地望着她,任她宣泄着情绪,直至肩膀被人搭上。
是张康,他听到宋遥的喊声,担心之下,追了上来。
他直言道:“江禾,你真正对阿遥动心,是在破庙避雨那次吧!”
“在那之前的暧昧言辞,”他顿了顿,说:“大概只是你为了接近她,故意说的。”
提及此,张康笑了下,又道:“可她完全没听懂,每次的回复都能把人气个半死。”
楚禾听到这句,也笑了起来,很轻地点了下头,问:“怎突然提起这事?”
张康的视线落在宋遥身上,她仍在大喊。
他说:“只是想告诫你,阿遥满腔赤诚,不应被辜负。”
乌云骤现,遮住弯月,大雨倾盆而下,仅刹那,他们便全湿了衣袍。
宋遥呆站在雨水,仰望着那片乌云,寸步不移。
直到张康一声呼喊,将人叫回。
她应了声“来了”,转身往回走,动作缓慢。
楚禾注视着她,拍开张康的手,在大雨中回他说:“我不会负她。”
随即他快步跑向宋遥,拉起小姑娘重回原处,他朝她喊道:“阿遥,淋会雨吧!”
宋遥怔怔地望着他,他又说:“继续大喊吧。”
一道雷声响起,闪电划过,照亮黑夜。
他们皆是衣袍湿透,长发紧贴衣襟,雨水浇打在身上,满脸雨痕。
楚禾复朝她喊了声:“继续吧。”
宋遥回神,望着他微扬的嘴角,也笑着应了他声:“好!”
随即转身背对他,继续大喊。
喊到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混入雨水中,喊到声嘶力竭,喊到她在雨幕中看到模糊的身影。
那道身影向她走来,停到她身前,温柔地揉了下她的脑袋,唤了她声:“小二儿。”
她也唤了他声:“哥哥。”
随即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跌入楚禾怀中。
一场风寒,宋遥浑浑噩噩地过了数日,困于梦魇。
醒来时,她已记不清梦中的场景,只记得梦的最后,是空旷宫殿中央摆放的楠木棺材,她哥哥平躺在其中,阖目长眠,笑容释怀。
她跪坐在棺木前,冷漠地又系上条白绸,在那原就有一条白绸的左手手腕上。
而后,她俯身磕头,启唇立誓:“宋遥在此,以性命立誓,必报兄姐之仇。”
一阵冷风灌入殿中,吹打在宋遥身上,似是在给她回应,更似在催促她醒来。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的冰寒在触及床边浅眠的人时,荡然无存。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将披散着的长发高扎于头顶,而后重新背上她的黑色布袋,打开了房门。
清凉的风吹打在身上,她敛了下眸,最后望了楚禾一眼,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保重。”
随即关上房门,消失在黑夜中。
这夜恰有集市,街巷上满是三两结伴的行人,江中漂浮着精致明亮的荷花灯。
宋遥游走在其中,不染分毫,却在走出后停下,转身,面朝她刚刚行过的方向,躬身抱拳,道了声:“后会无期。”
而后不再迟疑,彻底远行。
集市中的行人走走停停,唯两人始终伫立在原地,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张康抬手搭上楚禾的肩,下巴微扬,问:“不去追吗?”
楚禾缓缓摇了下头。
张康眉梢微扬,又问:“真就这么放她走了?”
放她走?楚禾无声地握紧双拳,怎么可能?
他转身直面张康,躬身抱拳,道:“张兄,我今夜便启程回盛京了。”
“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楚禾回京,是因为收到楚谦严令,命他回京述职。
他清楚,楚谦并非是要他述职,而是已处理完政务,要他回京将两次夜闯齐门之事交代明白。
他回京当日便去了怀亲王府,将两次夜闯齐门所获尽数告知,而后径直入宫,去拜见江太后,向她禀明自己要离京,去东疆寻楚济。
彼时,江太后正在用膳,听到他的话后停顿一瞬,叮嘱了句:“你帮哀家盯着他点,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
而后,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楚禾方才启唇,又道:“母后,儿臣喜欢上一位女子。”
这算是近几年来,江太后听到最大的喜事。
她的脸上染上丝兴奋,接连问道:“谁啊?你们如何相识的?打算何时成婚?”
“转眼间,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她感慨了句,又说:“告诉哀家是哪家的女儿?陛下现下不在宫里,哀家为你做主。”
“她不是世家之女,”楚禾打断她,声音很轻:“她是北地人,兄姐已逝,家里只剩她一人。”
江太后愣了瞬,她似是有些难以接受,但视线触及楚禾,又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件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