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二年,关中大旱,蝗虫灾,河内民大饥。
民死不隔户,三月路无人行。
从北边来的难民不计其数,再往南去便是蛮族的地盘。
有本事的上京城讨饭吃,没本事的只能往南走,一路走一路抢。
彼时萧疏楼刚来云楚不过三年,根基未稳。
一时间,云楚流荒街头的人多了不少。
能自给自足的云楚,一夜间回到了原点。
鸡鸣狗盗之事层出不穷,府衙人满为患,更糟糕的是,云楚没有那么多的粮食供这些逃荒的人。
十几岁的少年像个百岁枯朽的老人,形消影立的伫立在城头,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鳏寡孤独无所养,老幼妇孺无处归。
“王爷,用些吧。”陈管事端来两个馒头和一碗白粥,说道。
萧疏楼似乎没有兴趣,远远地看着地上人影攒动。
谢轻卿那时躲在城墙角,远远地跟着施粥队伍。
乱糟糟的头发打着一个个死结,像是沾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身上披着百家借到的布条,有些不合身的衣服,露出两节冻得通红的手腕,握着一个碗,冻得直发抖,脸上糊着一层却黑的锅底灰,看起来狼狈至极。
一个接一个的人插着前头,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分分秒秒地被拉长。
云楚的粮食不多了,谢轻卿若是这次没吃上,怕是挨不到下一次布施。
人犯饿的时候和狼没什么区别,两眼冒金光,看着就吓人。
谢轻卿就算被插了队,也不敢出声制止。
人越排越后,竟然成最后一个。
这样的人,最后只会饿死,撑不到来年开春。
谢轻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捂着叽里咕噜叫的肚子,抬头望着天。
天上的云,跟一芳斋的龙须酥一样白。
谢轻卿忍不住多看几眼,要是光看着就能饱,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殿下,您在看什么。”
陈四循着萧疏楼的目光看去,城楼下的逃荒队越排越长,队尾的竟然是昨日的女子。
水雾莹莹的眼眸子随着蓝天白云而动。
那双眼睛像是上等的黑曜石一般,闪着灵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
像是天上的仙子厌倦了凡间的烟火,开始想念天上的日子。
只是仙子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挂着补丁,脸上也沾着污垢,看起来颇为狼狈。
“让开,让开!”
谢轻卿一个愣神就被推到在地上。
面前又多了一些人,谢轻卿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向后退了几步,让出空档的位置来。
踮起脚尖都望不到队伍尽头。
谢轻卿很饿,可是她又不该这么放弃自己的命。
可又要跟这么多人抢饭吃,谢轻卿实在做不到。
即使已经饿到站不住脚跟了,她还是做不出来。
前面的老者带着几个垂髫小童,再往前去,一个男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路。
谢轻卿有手有脚,理应该让着他们。
“今日只有这么多了。”布施的官兵看着搅着锅里的粥水,窃窃私语道。
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声,“没饭了!没饭了!”
看起来井井有条的队伍,一拥而上,手里拿着碗的不断向前伸出。
谢轻卿几乎是被推着走的,本就没有多少力气撑着这幅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用来盛粥水的碗也应声而落。
这下好了,就算有饭吃也没碗接了。
“姑娘。”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谢轻卿起初还以为是在叫别人。
当那双手落在自己肩头时,谢轻卿几乎是弹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公子万安。”谢轻卿低着头,说道。
说罢,谢轻卿捡起地上缺了半边的碗,用袖子裹了起来,匆匆离去。
不应该啊,她的脸上已经涂了不少锅底灰,还会被发现吗?
谢轻卿攥紧了衣袖,与其被抓回去,不如在这里就咬舌自尽。
半边碎瓷锋利无比,只要他们有些什么动作,谢轻卿当即就能划开自己的喉咙。
“姑娘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陈四挡在她面前,匆匆解释道:“姑娘,我是王府的管事陈四。”
“管事大人好。”谢轻卿低着头,向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姑娘客气了。”陈四又怕人跑了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馒头塞到谢轻卿手上。
“姑娘,王府缺几个下人侍从。”陈四拿出了王府的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
“不瞒您说,这几日云楚的粮食也不多,王爷想着能救几个是几个,我看姑娘也是个清白之人,王府管吃管住,也算挨过这阵子的去处。”
谢轻卿盯着手里的馒头,两眼昏花,好像是那两个馒头主动勾引她的。
陈管事看她这幅样子,也是同意了,让侍卫把她带回去。
朱红的印泥沾在食指上,宣白的纸面摁出一个圆溜溜的纹印,一个接着一个。
王府容不下太多人,陈管事这次挑了十个,轮到谢轻卿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
这东西她不是不晓得,与卖身契没啥区别。
“这世道能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身形瘦小男子略过她,径直按下了手印,生怕管事的后悔了。
男人说的在理,谢轻卿已经逃到了北齐边陲,再往南走就是百越了。
若是在外头,谢轻卿又还能撑多久?
只说进来当个侍从下人,也能养活自个儿。
陈管事左右看了两眼,说到底王爷心善,这么些人不知道要把人安排在哪个地方。
别的先不说,伺候王爷的人不能浑身泥秽。
谢轻卿手里捧着馒头,顾不得什么礼数教养了,一口恨不得将那整个馒头吞下。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个,谢轻卿将另一个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