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地,神圣一族最北边的领地。
领主吉罗德与大魔法师克洛斯行色匆匆,一路上穿过长长的回廊,越过层层守卫,来到最深处的大殿。
大殿高处的水晶王座上,一个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以放松的姿态斜靠在上面,一只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从他们的视角,只能看见那位垂落在胸前和身后的浅金色发丝,看不清他的喜怒。
“见过殿下。”月光之子,克洛斯·穆莱,神圣一族的现任大魔法师,一见到这个人,就恭敬谦卑地低下了头,神色间隐约还带着旧事未清的愧色。
因为六十年前的养子普利莫一事,克洛斯一直觉得自己无颜再回王都,也无法面对他们的这位王之继承人,艾兰赫斯殿下。
艾兰赫斯对克洛斯的心结知道得一清二楚,但他此行并不是为了大魔法师而来的。
“极北荒漠频繁异动,其中一股邪恶的力量,落在了风雾之城。那里是人类的地方,找个理由,去拜访一下他们,仔细查探。”这位神圣一族最尊贵神秘的殿下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而后就继续闭上眼,靠着王座,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吉罗德和克洛斯恭谨地行了个礼:“是。”
然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吉罗德来到风雾之城的那天,抵达城主府后,与城主密谈了许久。
这位看上去比他苍老二十倍还不止的人类城主,实际上的年岁,却可能连他的零头都没有。
神圣一族的岁月比人类漫长得多,和人类成为朋友,甚至恋人,有时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你不得不看着他们年华老去,时如逝水,不能回头,而你自己却还青春年少,一如初见,这让双方都情何以堪?
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敬而远之。
更何况,神圣一族生性高傲,这些年与人类之间的往来逐渐稀少,在吉罗德看来,都是寻常之事,世间许多沧海桑田,日月星辰变换,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即便如此,在寒暄过后,听见这位人类城主提出的真正请求时,吉罗德还是再一次感到了人类身上的力量。
对于活过了漫长岁月的神圣一族来说,总有一些人类身上,拥有让他们也为之侧目的力量,有时是天赋,有时是智慧,还有的时候,是无可奈何的惋惜与悲伤。
风雾之城的老城主用他那双凡人迟暮的眼睛,预见了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危险变化的一角,也知道自己正在无可避免地走向死亡,他要在迎来生命的尽头之前,为自己守卫了一生的城池做最后的打算。
“风雾之城需要一个新的城主,”老城主叹息着,“我的时间不多了,不得不早做打算,好在临死之前,总算是看到一点希望。”
老城主曾经问过安雅,是要成为风雾之城的魔法师,还是金百莉的魔法师,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设局了。
他知道韦恩隐忍多年,觊觎城主之位已久,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罢手,却又忌惮神圣一族在场,不敢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他就帮这位副城主一把。
老城主确实也没想到神圣一族会在此时来访,他们来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暂且不论,老城主要做的,是给韦恩机会,让他在庆典之日动手,要制造这个机会,就必须让神圣一族突然离开。
因此,风雾之城城主与暮春之地领主的约定是,当晚宴上发生冲突之时,若有人刻意将矛头引向神圣一族,请他们务必假装愤而离席,当众离去,而且,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们已经离开。
韦恩果然按捺不住,顺水推舟,刻意激怒神圣一族,而后急不可耐地要杀金百莉。
甚至,他还想连巴特一起收拾了。
此前,韦恩与巴特的合作各怀鬼胎,真到了起事之时,韦恩自以为大局在握,连卸磨都等不及,就要杀驴。
韦恩匆忙动手,巴特虽然愚钝,凯瑟琳却早有准备,利用昆伊统领,与韦恩暂时周旋。双方出于对魔法师的忌惮,翻脸翻了一半,又演起了合作的戏码,实际上,韦恩想着晚些时候再收拾巴特也不迟,巴特则想着趁他对付金百莉,自己先去夺城主诏令。
但凯瑟琳并未料到昆伊统领其实是听命于城主的,韦恩也没想到,除了安雅之外,金百莉身边的魔法师也如此棘手,不但让女公爵逃脱,甚至连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金百莉放弃安雅的贴身保护,选择让她先去城西救人时,韦恩一度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这庆典之夜,人人都在局中。
天快亮时,宋为妍终于处理好了城主府那边的杂务,赶到城西。
城东只是失火,火势虽大,人力却尚足以控制,火被扑灭后,城卫队有克劳德和昆西在那边处理后续事宜,暂且没什么要紧的。
城西却遭遇了诸多怪物的突袭,一夜过去,惨不忍睹。
那些怪物,都是体型各异的毒虫和毒蛇,从地下沙土之中钻出来,地下水系和天然裂隙被它们钻出了触目惊心的地道和洞穴,看上去绝非一朝一夕形成的。
宋为妍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安雅的身影。
白发的魔法师走在一片废墟的街道之中,正在巡查是否有遗漏的怪物。
“安雅魔法师。”宋为妍勒住缰绳,停下疾驰的马,远远招呼道。
看见她时,安雅的眼神闪过一瞬的复杂,似是百感交集。
“这一夜忙着剿灭这么多怪物,辛苦了。”宋为妍径直朝安雅走去。
同时立刻注意到,不远处,隔着半条街的地方,有个身影分明正在朝这里走来,却在听见她的声音后,转身就走。
这条街被毁了大半,普通居民都已经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巡查的队伍刚刚才过去,此时正好没什么外人。
宋为妍毫不避讳地冲那个想要转身离开的身影叫道:“塞西莉亚,是你吧?不必再藏了。”
那个身影匆忙的脚步一顿,安雅的脸上也露出一闪即逝的惊讶。
当然,安雅惊讶的并不是塞利西亚在此这件事,而是宋为妍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神圣一族的魔法师使者。
停下脚步的身影转过头来,露出真容,果然正是神圣一族的塞西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