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安雅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酒杯,还有一壶酒,肯定道。
宋为妍看着她倒酒,只觉得荒谬:“城主已经老了,而且长期病重,但是您是魔法师,您怎么可能和城主一样,时日无多?”
“我也老了。”安雅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宋为妍按住她继续倒第二杯酒的手:“作为魔法师,只要力量有所突破,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
“青春年少的时候,多活个十几二十年,当然很好,”安雅看着她年轻的面容,笑意淡淡,“可是我已经老了,我也有病痛,疲倦,心灰意冷,我累了。”
“如果一个人老了,那么,再多活十几二十年,并不是幸事,反而是折磨。”安雅轻轻推开她的手,又倒了一杯酒。
宋为妍的手慢慢收回来,上一次有人这样对她说类似的话,是在属于她的现实世界里。
她的父亲宋行章病重住院,当时,她在国外,即将毕业,没来得及赶回来。
宋行章在医院里录了视频留给她。
“阿妍,我老了,累了,撑不下去了,这病是治不好的,再折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还白白受折磨。等不了你了,你要是回来了,没见到我,别怨我,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
“不可能,”宋为妍一时没分清,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她又否认道,“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说自己老了,魔法师又不是普通人类,不可能!”
安雅重复道:“我老了,时日无多。我想为风雾之城的首席魔法师之位,留下一个可靠的后继之人,你是城卫队当中,天赋最好的一个,我相信,你会站在金百莉公爵身边,成为风雾之城,最好的魔法师。”
宋为妍想起当初自己从国外回来时,听闻自己父亲病故的消息。
那时候,没有人告诉她,宋行章已经病了很久,他们都瞒着她。
主治医生告诉她,是宋行章自己决定,停止用药,并且放弃手术,因为手术的成功率太低,而不断加大的药量,对延缓病人生命的效用有限,反而还导致大量的副作用,会让病人很痛苦。
“不可能,”那时候,她也是下意识否认,不愿意相信,“他为什么会主动放弃手术?为什么连用药都要放弃?就算手术成功率不高,他为什么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你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活着等我回来?为什么不早一点把他病重的消息告诉我?为什么让我连见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
“阿妍!你冷静一点!”当时是荆同风在她身边。
“你放开我!”宋为妍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她死死地盯着医生:“我要查看我爸所有的住院和诊疗记录,他的病历,我要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地检查,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话一出口,无异于表明,她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荆同风。
当时,公司的一些高管和老员工也在,尤其是董事会的几位长辈,他们都是当初和宋行章一起创业、一起打下宋氏集团基业的人。
后来,宋行章的律师带来了他的遗嘱。
宋为妍看着其中一部分的股权转让书,和荆同风说:“你赢了,我爸把公司交给你了,他一直都把你当儿子。”
荆同风在宋行章离世后,接替了他的职位,成了掌控公司话语权的人。
宋为妍虽然也进了公司,但是却从家里搬走了。
“我觉得,现在我爸走了,我们再单独住在一起,也不太合适。”她当时仍在亲人离世的悲痛之中,对荆同风的态度,也不怎么好。
荆同风帮她拿了行李箱,送她上车,临走时,对她说:“阿妍,人在病痛之中,又年老体衰,折磨太过,痛苦太过,撑不下去,所以才会想放弃。你要理解他,他太累了。”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他病重的消息?”宋为妍看着他,最后问道。
“他不让任何人说,怕你担心。”荆同风告诉她。
但这个理由,当时并不能抚平宋为妍心中激荡的情绪。
她那时候不明白,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
安雅走后,宋为妍自己一个人,对着房间里燃烧的烛火,看着那昏暗的烛光,因为发烧,头晕得厉害,肩膀上的伤口也疼得她睡不着。
她忽然明白了。
只有当自己也处在病痛之中的时候,她才突然明白。
她的父亲,是真的很痛苦。那个时候,他已经老了,自从母亲走了之后,他的痛苦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结果人到暮年,病来如山倒,本来就劳心劳力,再被病情一折磨,他是真的累了,撑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孩子了,所以,他可以放心地抛下她,走了。
至于荆同风,因为比她年长,早几年就进入公司帮忙。
宋为妍早就知道,宋行章在这件事上,一直很倚重他。
她也早就猜到,宋行章很可能会把公司交给荆同风,因为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
明明只要再给她几年时间,她就能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她和荆同风一样,可以帮他处理好公司的事,甚至,她会做得更好。
可是,宋行章再也看不到了。
宋行章走后的第一年,宋为妍一直有意疏远荆同风。
尤其是在公司的时候,除了必要的公事,她甚至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几乎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以至于后来,荆同风因为飞机航班意外失事而失踪,最终被认定为身亡,连遗体都没有找回来的时候,宋为妍一直觉得荒唐。
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刻意疏远他,如果那几年,她不要总是那样冷漠,甚至还怀疑过,他和父亲的病情会不会有什么瓜葛,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荆同风当时搭乘那一趟航班,是为了去国外谈一个项目,而那个项目,本来应该由她负责的。
“爸……”烛火燃尽时,天还没有亮,宋为妍的伤口疼得越来越厉害,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却又睡不安稳,在梦中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