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空碧蓝一泓,万里无云,却是炎热异常。
兰溪苑内,直到近巳时初,章青砚和宣益公主才升帐起床。荃葙和童玉忙着整理瓷枕和丝被等床上物品,更换藿香、菖蒲、薄荷制作的香囊,霄环和蜜心忙着为她们穿衣、洗漱。
不一会儿,陈鉴着碧霄山庄膳房的人送来了绿豆糕、莲叶羹等几样素淡茶点,并提醒她们午时将有大餐,现在少吃点,垫垫肚子就好。
到巳时三刻,碧霄山庄早前的朗朗日头不见了,天色转灰蓝,闷热得没一丝风,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万瓦鳞鳞若火龙,焦金流石似炼铁,屋柱下的石墩却湿透,树林里的蝉被热气蒸熏得疯了似的号叫着,禽鸟躲藏在树阴里,在这里的所有人如放炊笼中蒸,穿着轻薄纨衣还嫌赘热。到了正午,突然愁云惨雾,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等到雨停后,才觉空气清新,微风拂徐,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都说碧霄山庄凉爽,可遇到这天气,也一样酷热难捱,好在下了雨舒服多了。”宣益公主与章青砚并肩徐徐朝豁梅厅走去,荃葙、霄环、童玉和蜜心紧跟其后。
正在豁梅厅里解肩护甲的陈预看到她俩来了,便道:“早上太热,鉴哥却拉我去毓秀山射野鸡,我们骑马奔了很久也未发现猎物,想那野鸡早躲到树林里不肯出来,还好遇到一头出来遛风的野猪,接着大雨就来了,老天怜悯,不让我们空手而回。”说着,高兴地一边将护甲交给身侧的贴身内侍李才。
陈预昨日本以为葛紫歆要来,后来有人来报说葛尚书家有急事,葛姑娘暂时来不了了,心情失落很久,直到今日晨起去狩猎才好些。
“难不成所谓的大餐,是食野猪肉?”
“八妹妹说对了。”陈鉴笑吟吟地从内堂走来,眼睛却看住章青砚。
宣益公主看在眼里,不觉微微一笑,又见陈预和陈鉴都脱了护甲,但都还头戴远游冠,穿着碧绿翻领开衩窄袖骑射装,腰间系着一条棕黄皮腰带,足蹬炫黑靴,便道:“下了雨,还是夏天,穿这样多作甚——快去换了再来说话!”
半晌,两人才换上轻薄常服出来。彼时矫阳不再,风急气爽,四人坐下用膳,心情皆佳。
昨晚餐桌上有道菜叫肚包鸡,章青砚品尝后,说还是做成肚烩鸡更美味,不过选用野鸡最好,添加香菇、淡菜、笋片一起焖烧,再洒上花椒野味就更足了。
谁知今天一早就听说陈鉴拉着陈预去射野鸡。要知道天气闷热时,野鸡不会出来奔跑,只有钻进青松翠柏林里寻才行。现在虽说盛夏已过,但蛇蜥还横行,一般人也不愿冒这个险。可陈鉴记住章青砚的话,也不管昨夜几乎未眠,脑子一热偏要打野鸡。
陈鉴见章青砚穿一件乳白双绉长裙,用深红锦丝带系于胸部,宽大的下摆托在脚面上,一件薄薄的透明乔其纱衣轻轻垂到膝盖上,那张所有人一看就觉得舒服的脸平静温和,又自含一番清素的妩媚,不由嘴角笑意盎然:“本意是请八妹妹和章姑娘吃野鸡,谁知野鸡不见了,只有野猪,只怕你们不爱吃。”
章青砚昨晚才食过鹿肉,今日若再食野猪肉,荤腥过剩,也不能说不好,只道:“野猪肉质鲜嫩香醇,野味浓郁,略放一点茴香更好。如公主所说,肉瘦脂肪低,食了不要担心肥胖。我在故居隆州常食用,后来在几次宴上也尝过,到底喜欢家乡的味道,因此对红烧野猪肉也是特别怀念。”
陈鉴抚掌一笑:“既如此,当真不能辜负这些野猪肉——恽良,你去吩咐膳房,做红烧野猪肉,略放一点茴香。”顿了顿,问章青砚:“章姑娘生在隆州?”
“嗯!家乡紧依隆州近郊莫子山,那里野味、竹笋、蘑菇很多,儿时也随长兄上山采过。”
“隆州我去过好多趟,那里和灵州一样,人杰地灵。”停了停,仔细凝眸看住她,乌发如漆,肌肤如玉,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忍不住加上一句赞美人的话:“人也似那山水般,聪灵恵秀。”
他这样的赞美词语自然是说给章青砚听的。陈鉴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绵绵情意,像涓涓细水淌入她的心里,她暗自喜悦着,面色如常,内心却渐渐局促不安起来。
午膳后,四人到了滴楼。宣益公主拉着陈预围在榻上玩“长行”。 “长行”在明间是种赌博游戏,可对局,有棋子黄黑各十五枚,骰子两个,两队靠掷骰子而移动棋子,最后谁先从棋盘上移完谁为胜。章青砚和陈鉴在一边观战,也不亦乐乎。在宫里皇子公主们玩这个游戏只做消遣,不真赌钱。来了三局,陈预觉得累,起身说要去寝室休息片刻再换件衣裳,便独自离开了滴楼。
陈预一走,宣益公主也觉得乏了,伸伸懒腰,“咱们去歇歇吧。看天气今天不会再有雨,凉爽得很,晚上咱们乘船到洛池里放花灯,如何?”
“我最喜欢放花灯。过去元宵节在闹市湖口放,人多嘈杂,少了放花灯清幽的乐趣,如若今晚在洛池放,就我们几个人,天气又这样好,必有一番景象。” 章青砚露出难得的稚气,引得他们三人齐齐看住她。
陈鉴从未见过她这一面,微笑着不语。宣益公主欢喜着双手一拍,笑道:“九哥你还记得那年你带我去京城上元灯会,我们一人带着一张面具,在须岩巷走了一个时辰,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们,也没那样多的侍卫宫女跟着,这样的自在我至今只享受过一回。”说着,她面露遗憾,又添了一层向往之色。
陈鉴听她说起往事,那时年幼不懂事,却是最最美好的时光,于是也欢喜地道:“我可是背负着被父皇责骂的风险带你出去,你不提我那日担的风险,尽想着乐事自己开心,可见你不将我放在心上。”
“九哥冤枉我了。别的不提,单说今日我怎么不想着九哥你呢。”宣益公主说着,下意识拿眼瞅瞅章青砚,笑着对陈鉴又说道:“等以后你自会明白我今日的用心,你今日责怪我,到那时你赶着谢我,我还不拿正眼瞧你呢。”她说得含糊,章青砚和陈预没有全听明白,只当她在胡言乱语,也不计较。
陈鉴和她玩笑惯的,且她话里的意思是针对着他,便追问:“你讲明白些,什么我不明白你今日的用心?你今日对我有什么用心?”
宣益公主促狭道:“偏不告诉你。”
“我说八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