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在离宫停当后的第三日的未时末,骤雨初歇,岚风渐止,连绵山月半轮秋,天街夜色凉如水。
阙泉山庄越政阁内,总管内侍高升来到御前,说新任越州水陆转运使章青均觐见。
章青均这次来是向皇帝按例汇报潍水河进度。皇帝本欲在潍水河工程结束之后才提拔他为越州水陆转运使,谁知一月前越州水陆转运使葛采方,在巡察雍水河时涉险受重伤,无人主持开渠,章青均便独挡一面。半月后葛采方抢救无效亡故,皇帝提前提拔他为越州水陆转运使,全权主管渠务。
章青均不是第一次在离宫觐见皇帝,早在雍水河开工之前,越州刺史因公务缠身,他就曾随忠王昶代替越州刺史觐见皇帝。
今日面圣是为了增开新渠的事项。越州辖属江塑郡,位于江塑北边,靠近鲁东郡,鲁东郡是本朝粮仓,章青均这次是上奏建议在雍水河北侧增开一条新渠直抵鲁东产粮中枢。同时开渠肯定比以后再开省时省力许多,章青均频频陈述增开侧渠的利弊,以期得皇帝应允。
听完章青均建议后皇帝很满意。如今像南罗这样的小国骚扰鄣朝边境的现象屡屡发生,朝廷不得不常常派兵镇压,马上大军将去巨渡郡,这仗一打不知何时才是尽头,每天的军粮后备物资是必须供应到位,增开渠道加大漕运有利于军粮运输。且盐铁铜收归了皇权,国库充裕很多。于是,皇帝要求章青均尽快和工部、户部协调,有需求尽管提出,只要加快进度争取两年内完成,同时命名这条新渠为“鲁江渠”。
事毕,皇帝没有让章青均退下,只看了看御案上礼部两个官员刚刚呈报的穆王择妃的奏疏,突然问:“章相膝下还有一女一子?”
章青均诧异皇帝的问话,父亲一直在皇帝跟前办事,无事闲聊时君臣肯定提及家事,家里情况怎不知一二,为何今日特意询问?仍恭敬答道:“微臣还有一个胞妹和一个胞弟。”
“他们近况如何?”
“妹妹年十六,待字闺中;弟弟年十二,曾得陛下恩准师从淳于大师习武。近来随驾离宫,现在左右监门卫大将军高堂杰手下历练。”
皇帝点点头,不再询问,只平目沉思。
半晌,听皇帝又笑道:“中书令教子有方,你自不必说,开渠奇才。想必的你妹妹、弟弟亦很出众。”
章青均忙跪奏道:“臣力弱浅薄,全得陛下信任,臣常感惶恐,生怕不能全陛下之重托。可喜臣的弟妹康健,论才赋不敢与天家相比,但强是黎民百姓,还说得过去。”
“哈哈!章卿谦虚了。”皇帝含笑捋须。近来他身体刚刚得以和缓,但话说多了不免吃力,于是又勉强说了几句话,便让章青均回去了。
回到越州水陆转运使府邸,已临近傍晚,夕阳正红,柔和地射在灰瓦白墙上,错错落落的树木叠翠流金,菊花开了一地。
章青均穿过正堂至花园,见章青沣背着夕阳在丹枫树下习剑,他习武时不喜欢有人在旁,仆人早被他支开,他也不想打扰弟弟,便提脚转向后院,走过落满黄叶的鹅卵石甬道,隐隐约约看到后院花厅里有人影在晃动,仔细一瞧,原来是钱莨宜和章青砚正坐在花厅青案台旁。
章青均见也无一仆从伺候在旁,也不想惊动她们两姑嫂,只悄悄朝她们走近。待近了才知道她们伏在丝娟上拿毛笔描菊花样,针黹搁在桌子一旁,身侧一个紫藤箩筐里堆满了锦丝和零碎五彩布匹,显然在衲冬鞋。
妹妹来了几日,他因公务未曾相见,此时看到几月不见妹妹,看她穿着一件秋叶黄嵌绛紫绸缎夹袄,水清绿窄袖小薄袍,挽起的小髻儿只用一根菊簪扣着,其他饰品全无,清素简洁、脱俗无华。
他看着甚是喜欢。下午皇帝的问话似懂非懂,一路上免不了来回盘衡却总也理不清,此时看着妹妹的形容,不由胡思乱想:该不会是陛下喜欢妹妹?可青砚从来没见过陛下啊,或许是陛下听人说起过,动了心思……那王才人是袁辅政推荐,不也是皇帝从别人口里听说了才纳进宫里的……章青均摇摇头暗笑自己想法荒诞。
“咳!”章青均害怕自己吓着她们,先咳嗽一声。
“见过哥哥!”章青砚见哥哥走进来,忙起身行了一个全礼。
“嗨,在自家里,妹妹别拘那些虚礼儿。”
章青砚抿嘴一笑:“如今哥哥是越州水陆转运使,妹妹还未贺哥哥,行个全礼,权当祝贺。”
章青均听了,忍不住笑道:“好昂贵的全礼!也就妹妹能送给我。”说完对钱莨宜道:“你瞧妹妹真会说话——不花一两银子就让我心花怒放。可见女子不俗,必有后福。赶明儿我得备份厚礼送她,先好好奉承一下。”
“妹妹一向玲珑剔透,公子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呀。”钱莨宜早在今年五月中旬就来了越州,数月里除了孩子也无其他事,早乏闷得很,这两日章青砚常来陪她,她自然高兴,且章青砚的女工活计做得上乘,正好和她一起赶制冬衣冬鞋,日子过得充实许多,心情也好了起来,连和夫君说话也不由自主向着小姑子。
章青均走到书桌前,看见案上有几张绢纸留有墨迹,一看字就是章青砚所写。若论京城里,美丽的贵族女子不少,但是精通文墨的缺指可数,而章青砚不光字写得胜似颜真卿,琵琶技艺精湛,诗文也是很多人不及的。
“秋花零落秋叶黄,寻迹不思悔前殇。
觅得新景朝阙去,只道当时梦一场。”(1)
章青均心底默念,断定不是抄写他人的,再仔细揣摩其中含义,虽读了让人伤感却回味无穷,不由对钱莨宜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看妹妹越发进益了,只怕将来了不得。”沉吟片刻,问妹妹:“在京城,听说宣益公主常找你小聚,妹妹是不是也常去大元城,见过当今圣上?”
“大元城是什么地方,哪有常去的道理。当日公主大婚,我也就远远见过圣驾,且皇帝不是随便见的,我更不敢了。”章青砚笑着,“碧霄山庄倒是去过几次,不过也不是单单和宣益公主一起——”
章青均忙问:“噢,还有谁?”
“还能有谁,两次去碧霄山庄,楚王殿下都在呢。”荃葙不知何时进来,手里捧着数叠绢纸,后面跟着手拿几根紫檀毛笔和三卷书画卷轴的霄环。霄环每次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