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从来没有给你任何好处”,蒙承倥仔细回味王太后最后一句话,想来的确如此,这些年,到头来如果是今天的局面,他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
“我自以为是,嗯——你说得对!可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与曹翩也是故交。”王太后并不隐瞒,似乎对一个将死之人叙述,仿佛不将这次的来龙去脉告诉蒙承倥,就对不起他似的。
“你篡夺蒙承偬的王位,会引起支持他的长老、酋长敌视,而我作为他的生母,又怎会由着你欺负他。所以我要挑起长老、酋长对你的不满,这样为了平息内乱,你会接受我的建议将蒙承偬送往鄣朝,于我来说,是要他远离不受你的伐害。后来我又得知你欣赏曹翩,就以协助他灭你、换取功绩为交换与他曾达成默契。没想到曹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当时也想,所谓的忠臣,不过是利益的忠实者。遴选明主,是每个想一展报负的臣子心底的盘算。曹翩既有志向,必在干州有所行动。所以,后来在与他的交往的过程中,我被他气节震撼和远见卓识吸引,从利用到真心相待也就在一年时间,而那时你仍然对曹翩抱着幻想,希望他如莫荣觉那样背主忘义为你所用。”
说到这里,王太后似乎有些伤感,“谈起莫荣觉,你怎如此轻信他。十二年前,鄣朝与南罗作战,南罗投降鄣朝称臣,莫荣觉作为降将被鄣朝封为干纷节度使,没过一年,莫荣觉就开始不安分,数次和趾檀暗通款曲欲背叛鄣朝。记得当时鄣朝巨渡郡有一批重臣前往广元郡,要联合当地州府要对趾檀骚扰边进行镇压,途经干州就被莫荣觉派人把他们全部杀掉,以此行动向趾檀国表示与鄣朝不和的决心,换取趾檀国王的信任。后来巨渡郡地震,他在谷镇又诱拐百名受灾的鄣朝边地子弟到峰塘林西,说是招纳他们为士给予好营生,让他们先到峰塘林西开荒夺水源,原来是利用他们试探李由独的耐性和兵力,激起李由独杀了这些人,从而引起鄣朝对李由独的怨恨。可见那时他就三心二意之徒,亦是个不讲诚信、心肠歹毒之人。偏偏你信了他,而你与莫荣觉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毁损蒙承偬的声誉,用以引起鄣朝朝廷对他的敌视,达到借刀杀人目的。可你忘记了,莫荣觉的卑劣无耻也可以用在你这里。”
王太后站起身,拖着柔软莹白的裙摆亲自走到大门前,伸出双手打开门框。
一阵凉风涌入,吹起殿内轻薄的幔纱飞起,灯火摇晃。
外面漆黑一片,那离王城不远处的一片树丛里,有时高时低的杀喊声一寸寸敲击着蒙承倥的耳脉。
“你与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现在朝王城而来的是莫荣觉?”蒙承倥平静地问。
这不用怀疑的问话,他偏偏要再问一遍,大概是对自己自信的判断有来很大怀疑——自以为的处处思虑周全的安排和计划,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初他真该先杀了王太后、蒙承偬,以及蒙承偬的妻子儿女,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困境。
吵杂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其中隐含的血腥与着明媚的春天格格不入——人性里的残酷不会因为季节的美好而产生积极的一面,反而助长了贪婪的本性暴露,在这春华秋实的日子里施展自己的欲望,是天地孕育生灵就安排的活动,从有人的那一天就没改变过。
蒙承倥回过头来,打在他脸上的烛光暗淡,灰蒙蒙的,一下子将他照老了许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又是如何与曹翩联手来对我的?”
“未曾刻意联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需要他帮助照看在上阳的蒙承偬,需要他与穆王询建立良好的关系,为蒙承偬日后回到南罗做准备。恰好穆王询早早看出你总有一天会与鄣朝兵戎相见,他几年前就将目光投到谷镇,他献给鄣皇的《山水志》里就有很多对南罗地形的描写,这些也是曹翩告诉他的。你以为时刻唤起南罗人对先祖的仇恨就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可是你却不懂,人往往容易安于现状,你要穷兵黩武,必会引起不满。我只是抓住南罗百姓的心,向他们传递世代安居乐业的希望。哪怕是莫荣觉那样不安守己的,也有被钱色收买的一天。”
“你这样做,就是要将我五花大绑送往鄣朝受辱吗?你觉得我被活捉,对南罗子民不是侮辱?你还是南罗的王太后,你要看到南罗子民蒙羞吗?”说到此,蒙承倥想起什么,嘴边不由噙住讥讽,“我忘记了,母亲也是半个栾鄣人,所以您背叛了南罗子民,是对母国的忠诚。”
“半个栾鄣人!“王太后喃喃自语,仿佛因为他这句话唤起对遥远的记忆。
她已经年近七旬,白发苍苍,皱纹满面,通身是南罗人的装束,看不出半点栾鄣人的影子。有二十年没有人说她是栾鄣人了,因为她的父亲是南罗王族,母亲是当年被掳到南罗的栾鄣使女,被她父亲看中才生下她。她因为美貌和善解人意又被蒙承碘封为妃子,生下蒙承偬后封为王后、直到今日的王太后。当初她刚进入王庭,就对蒙承碘唯一的幼妹蒙承钰格外照看,后来蒙承钰作为和亲公主嫁到鄣朝,她还伤心了好些年。
“倥儿。”王太后沉沉唤道。这一声如此凄凉,蒙承倥听后双腿就像灌了铅,越来越是沉重,双目沉下,看着烟鼎一侧桌上的清茶袅袅雾气出神。
“你刚生下来,你的母后就去世了,是她临终前请我好好照顾你,也是你的父王恳请我抚养你。我那样喜欢你,哪怕后来生下偬儿,也未曾冷待你半分,所以到如今我也想不明白,为何你还要抢夺你弟弟的王位?”
这是王太后第一次问蒙承倥这话,尽显做为一个继母的无奈和不甘,“我当年的初衷就是要让你做王,让偬儿做一个宗亲王就好,只是你的父王喜欢偬儿,偏要立他为王。难道偏心的父爱才使你如此狠心么?还是你对先祖的死真有不甘,要用权力和兵刃,换取一个你以为的天下公平?”
“是,你说得不错。我是长子,就该坐上王位,我身体里流淌着南罗人纯正的血脉,在幼年就对鄣朝充满敌意。也偏偏蒙承偬从一出生就被人捧在手心里,尤其当年的‘至城蕃役’,带给他无上的荣耀,却给我蒙上无用无能的耻辱,所以你再关心我,也不能使我释怀。”
这就是人性的悖论,于外五欲染爱名贪(1)。然贪嗔痴亦无实性,但据众生而言矣。于是只要有一点点不等量齐观或不分轩轾,潜藏在心底的恶就会呈现出来,哪怕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