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陈睿气喘吁吁,陈询连忙为他抚胸顺气,又喂几口茶,因他身体不便斜躺着饮茶,胸前的襟衫上早落下几片湿漉漉的洇痕。
陈睿似意犹未尽,继续道:“九弟最聪明,他明白这时做太子是将自己置于刀山火海,更别说纪悦妃受君父宠爱也让很多人想方设法拉他下水,一个不慎他将永失君父的信任,所以他选择放弃储位,讨的灵州这块我朝最福泽的灵州封地,避开锋芒总是最好的。”
提到陈鉴,陈询想到章青砚,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当日我择一良人,又是君父赐婚,自觉老天厚待于我,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
陈睿察觉到他眼窝里的落寞,心下掂掇道:“这话你早对我说过,可眼下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外界都在说章青均在徽州受贿,鲁江渠勘探有纰漏,加上刚刚过去的陵寝事件,这些你怎样想?若是真的,你该怎么办?”
陈睿一眼看穿他今日来的目的,致使烦愁再次爬上陈询的眉梢,叹道:“前天在朝堂上,君父说自从采纳袁辅政的建议制定了官吏的迁调制,选取京官中有能之士,将其外调为都督或刺史,以训练他们的处事才能及培养行政才能。同时又选取都督、刺史中有作为者升为京官,这样内外互调能增进朝廷中枢与地方的沟通,父皇可以获取更多边镇信息,也便于掌控整个朝廷,为此更加倚重袁辅政。袁辅政不为我喜,但有一点我却非常佩服,其为人严酷,管制地方官吏的手段独到,这官吏迁调制可谓紧紧抓住了朝野用人命脉。我近来学□□之道,也特意将这迁调制写在记录薄里以备将来学用。我曾担心他在父皇大嘉其优政后,见缝插针地建议父皇将徽州刺史范贵昌调入京城为官。父皇现已答应了授予范贵昌正四品通政司副使,职掌出纳帝命,灵州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冤案或告不法等事,将长期在京畿办公,这类似言官的职位给了范贵昌让我想不通啊。范贵昌此前一直管理地方事务,以纳税严苛、建庙堂高宇和善于迎奉出名,不善刺探情报和审案调解民事诉讼,做事又神秘莫测,任这个职务不符合他的惯性。外面又传章青均在徽州受贿,其实受的正是范贵昌的贿赂。”
陈睿闭上眼睛,残缺的半张脸浮现一丝厌恶:“突然传出章青均在徽州受贿,紧接着范贵昌就被袁辅政提拔入朝为官,其中的蹊跷一目了然。”
“起先我不信这些谣言,但鲁江渠道勘探和陵寝勘察确是由章青均主持,不得他首肯下面的僚属官吏也不敢擅自做主。陵寝一事算是过去了,但鲁江渠若因纰漏问责,章青均肯定难逃其咎。”陈询锁眉分析,音腔里夹含一丝紊乱。
“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做好最坏的打算。”陈睿的言辞重了些,这是陈询入主东宫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事,他如何能做到泰若自然。
又安慰道:“你算幸运的。要说不幸该数二弟,他十岁做太子,一做十五年,这也罢了,偏偏这时君父正当茂年,后宫嫔妃多,子息繁盛,是非就多了,又遇上了殷贵妃。现在轮到你做太子,年已趋老,内宫事端少,你才有一个相对宽松、培育羽翼的环境。要说有什么威胁,就是朝廷的党争。”顿了顿,“大哥问你一事,你要如实回答。”
陈询听他说得郑重,不由看住陈睿。陈睿一只眼珠扫凝睇他的双目,似在探寻他身上还藏匿着什么谜团,“你对你的章妃,当真爱之入骨?”
陈询不期有这一问,眼波闪动,须臾,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真!她虽待我不诚,我亦不愿违逆己心。”
陈睿没想到陈询这样回答,只觉心头一沉。本来清醒、坚定的头脑变得茫茫无绪,旋即想起卢采玉,于他来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但对女子重情是做太子的大忌。他也曾派人打探过章青砚的为人,得知今年夏天她曾派人为清王府搬运冰块去暑,又悄悄以陈询名义送来一些物什家当,近来又为清王府准备寒衣节祭品,可见是位识大体的女子,懂得陈询才对清王府这般用心,也可见她冰雪聪明,看来她并不是不对陈询上心。只是好奇为何她与陈询不能如正常夫妻般相处。
其中定有缘故,陈询既不愿说,他也不便问。细想陈询专情于她自有道理,从章氏目前掌控的权势来看也并不是坏事,于是笑道:“你们是少年夫妻,新婚不久,等日子长了就好了。就说我与你嫂嫂,还不是天长日久相处才生了感情。你若想得到她的垂青,要用点心思才行。你说前一阵子心灰意冷,我也不知何故,这且不谈,你为了气她故意亲近侧妃也对,毕竟侧妃是君父赐给你的,明面上怠慢不得。但是,正妃就是正妃,侧妃只是侧妃,你既爱你的妻,就好设法关心、尊重她,哪有用妾来刺激她,试探她的?”
陈询想自己也就做了些明面上的事,胡宝芬怀孕与否他清楚得很,她既然和细络一样自以为聪明,他将计就计也不为过。他只要外人不再将他和吴王阁相提并论,日后总有机会在章青砚面前为自己澄清。这次他竟然有种被人利用的快感,从前有个细络,现在多了个胡宝芬,而那让他生厌的胡宝芬,不久就给了他一个休弃她的理由,用以瓦解胡氏与韦氏在东宫的勾结,正是他反击袁党走出的第一步棋。
这事他不想过分声张,对陈睿也不想说,只道:“几位侧妃中,只有尉迟良媛还算稳重,不过尉迟良媛为人谨慎,言语不多,有点让人琢磨不透。我也曾想后宫嫔妃多,难道君父能做到博爱?其实不然,男人想要多个妻妾是本能,但要心心相印,有一个就不错了。就说父皇宠殷贵妃多年,不因为喜爱她的容貌,就算殷氏有野心,父皇一样容忍她,除非触动皇权才起了杀心。不管如何父皇对殷贵妃曾经是一种挚爱,我甚至以为这也是我的生母郁郁而死的主因。那时我恨父皇待我母亲不好,是不懂男女之爱为何物,现在却明白了。”
“你只说了表象,你定也看出一些隐情,父皇其实对纪悦妃才是真心。”
陈询笑道:“大哥不入朝堂,不进后宫,也能看得如此透彻。”
“正是常坐壁上观,才能看清事。后宫谁不是靠着恩宠活下去的。没有恩宠,其他妄谈。我看王贵妃也不过又是父皇找的一个挡箭牌而已。”陈睿也想起自己的生母,皇帝只宠幸一次就忘了她,她也是被皇帝抛弃了才郁郁寡欢,在生他的时候才难产而死。原来所有人都躲不过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