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殿正殿的西北角一只铜鼎里燃着檀香,气味清新甜淡,香远益清,虽在大殿一角燃起,但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气,殿外晚菊漫甬,越过这丛花海,便是墨水池。
章青砚和尉迟眉月分坐在靠东临窗的炕上对弈。傍晚的斜阳透过纱织软帘投射到炕桌上,那一盘黑白棋散落在盘中,沐浴着夕阳的光泽更加分明。
章青砚踟躇着落下一颗棋子,微笑道:“每次来你宫里,都闻到此香,良媛当真与之有缘。”
尉迟眉月温婉一笑,手里的棋子悬在半空,眼睛看着棋盘良久,沉吟片晌,才道:“佛家谓檀香为‘栴檀’,栴檀香风,悦可众心。也就是说檀香适合人多的时候点,久闻可以舒缓身心,亦可安抚心绪。妾婢病了很久,天气又转冷,便想到燃香以心情放松。”说着,将棋子选了个间隙处放了进去。
章青砚看她一边说话,一边下棋,落子准确,不由暗自佩服她的心力,想着就迟迟握着棋子悬而不落。
尉迟眉月瞧出她的心思,指着刚下的棋子道:“妾婢这颗棋子非有意而下。太子妃刚才那颗棋子,是稳打稳算,这才叫四平八稳。”
她话有弦外之音。本来今日章青砚来沉香殿就是为了向她表示感谢,亦更好奇她平日足不出户,为何在刚鬣儿被率更寺丞拿住审问时去出面作证?
自从上次陈询与她说要查清实情不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会以此作为警示整顿一下东宫,她便不担心刚鬣儿会有事——原本想借这事看看韦桃所欲为何,不曾想尉迟眉月居然出面作证了,又有李惠锦身边的一名宫女很快承认偷了佛珠后故意诬陷刚鬣儿,将这个罪名顶了下去,于是率更寺不便再查,韦桃自然也扯不上关系,反而李惠锦落得一个放任侍从宫女胡作非为的坏名声。
她素来对李惠锦无好感,既然事情得以了结就了结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对尉迟眉月突然帮助她起了好奇心,今日便带着荃葙、霄环就来沉香殿探询究竟。
章青砚终于落下一颗棋子,笑吟吟道:“无论你是精心落子还是顺其自然,我都不能马虎对待,还盼着良媛能不吝啬多教我几招呐。”又道,“我可看过宫闱局呈报的良媛出生庚纸,又知良媛棋艺出群,如此,我在良媛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了。”
听到章青砚这些话,尉迟眉月脸色微沉,隐隐觉得心口疼痛。她隐瞒病疾进东宫,多多少少会提心吊胆,帮助章青砚不过是想与她亲近,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太子。倘使因为这事让章青砚多想、多问,恐对自己不利。
于是故作正义地道:“太子妃,妾婢为宜阳宫的内监作证不是徇私为己。既然刚鬣儿未做过滥污事,还被人冤枉,也就是太子妃您身边的人无错,怎可任由人诬陷呢?妾婢知道太子妃定能整肃东宫,但是刚鬣儿是宜阳宫的人,只怕有包藏私心之嫌,只有妾婢来作证才能堵住幽幽之口。这样事情平息了,太子就不要再为太子妃操心,也能安心处理政务,东宫更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她说得甚是面面俱到,着实让章青砚意外和震动:“你顾全大局,能对我说起这些,我很感激。我以为良媛素来寡言慎行,为何愿意为一个内侍作证,我亦好奇良媛为何信任我?”
尉迟眉月叹息道:“相由心生。妾婢自认和太子妃有一些相似之处,所谓同质相吸,此其一,其二,妾婢无他念想,不希望东宫惹任何事端。太子入主东宫不久,正处于关键时,作为太子的侧妃只求东宫不乱,别无他念。”
章青砚仔细地听着,想不到尉迟眉月能为陈询这样考虑,而她却是考虑自己多些,不免惭愧,便含笑点点头:“这话有道理。难得良媛顾全大局,我自愧不如。”顿了顿,勉强补充道,“有良媛这样的心细人陪伺在太子身边,我也放心。”
尉迟眉月道:“太子妃才是一位能让太子怡情怡心之人,妾婢岂敢比拟。”又正色道,“还有一事,妾婢未言明,那日妾婢亲眼看到刚鬣儿去藤光苑西殿找人,还进了藤光苑西殿边的直房。”
“那你为何不怀疑真的是刚鬣儿偷了韦昭训的砗磲佛珠?”
“妾婢记得刚入宫一个月时,有一日在宜阳宫请安,偶然看到霄环姑娘脖子上挂着一串砗磲珠子,也算是巧了,那串珠子本藏在她的衣服里面,偏偏她为妾婢斟茶时一弯腰被妾婢瞧见。后来听说刚鬣儿被抓到率更寺审讯,妾婢就想太子妃身边的婢女能戴砗磲珠子,可见宜阳宫里不缺这种珠子,刚鬣儿是宜阳宫的人,为何巴巴儿去偷藤光苑的东西?所以妾婢才留心,找借口去藤光苑两次,见到韦昭训脖子上戴着一个天然半玉化象牙白砗磲珠子,越发明白其中的原由,才这样笃定。”
章青砚羡慕她的细心和善于掩饰情绪的本领,是自己学不来的。尉迟眉月却心里酸涩,道:“其实这件事,旁人瞧见了真相揭发出来,也不能左右大局。太子是东宫之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韦昭训故意抹黑太子妃。太子看重太子妃合宫皆知,这事一出,越发可见太子对太子妃您确实不一样啊。”
章青砚也知道陈询对自己的爱护,素日里霄环、荃葙亦没少提醒,现在第一次听尉迟眉月说起,而她讲述时甚是失意,想来真如他所言,对侧妃不过尔尔。如果这样这东宫里只有她最辜负陈询这片情意了。人之差别,岂是一言两语就能解释明白的,偏偏老天就这样安排。论身世和相貌,尉迟眉月是几位侧妃中的佼佼者,而她的心性也是最高的,想必也如自己那样自有一番思量算计。想到这里不由问道:“良媛,你只因爱重太子,才愿意以侧妃之名分入东宫么?”
尉迟眉月面色红晕,细声道:“家父所任尚书右仆射乃虚职,几乎赋闲在家。尉迟家数十年来与皇室无姻亲,为太子择侧妃,陛下能想起尉迟氏,家父倍感荣幸。”
章青砚想起天子下册皇子妃诏书的那夜自己与父亲的谈话,父亲话里处处提到章氏的前程,如今她为了章氏放弃对陈鉴的期待,开始慢慢适应太子妃这个身份,也开始渐渐在意起陈询。这些全是因时而变、因地而易。难道尉迟眉月也是受制于父母的期望才进东宫的么?
她久久凝望视尉迟眉月片晌,微有惆怅道:“良媛的心情我理解。你我生在官候之家,凡事讲究一个‘孝’字,其他都是奢谈。”
尉迟眉月听了章青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