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后两日,边界传来一个捷报,说贡州节度使截住一队意图抢劫中原的西遏浑那千人骑兵,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获得良马数百匹。
往年此时,东、西遏浑那全境气温升高,雨水相对多些,水草充足够牛马羊消耗,入犯中土抢劫越货杀伐较少,今年这等时候还有骑兵入侵实在罕见。
皇帝听说截获大批良驹,也不追究根源,又赏赐黄闵韧许多珠宝,之后就不再过问国事,全权又交给了太子与三省六部处理。
皇帝反常的举动屡次发生,大臣早已习惯,也无人当圣面提出担忧。这仿佛成为朝廷的默契,无论事实真假,在太平盛世,尤其开渠大典刚刚结束,谁也不会在此时上奏疏言说坏事来破坏皇帝的心情。
一日天未亮,陈询就早早起床准备去朝会,走前他低首吻了吻章青砚。
她被弄醒,睁开朦朦双眼,从窗缝里见外面灰蒙蒙的,依依不舍问:“这样早,你就走了么?”
陈询心头一热,复又脱下锦鞋和衣躺在她的身侧,“要不,我再陪你睡一会儿。”笑道,“也陪陪我们的孩子——你听,他在喊爹爹啦。”说着,又将头轻轻枕在她的腰骨上,凝耳作倾听状。
章青砚璀然一笑:“七郎又胡说了。”正要伸手推开他,陈询张开手一把抓住她的臂弯,“不是说母子连心么?你想我陪,他也会想。”
章青砚被他说中心思,便闭上眼睛不说话。
有鸟儿在外面啼叫,叽叽喳喳,似清泉涤碎石,似微风绕铜铃,甚是好听。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张开眼看了看他。
今日陈询穿着一件黑锦缎袍,章青砚记得这是李惠锦在端阳节前赠送给他的。今年因为开渠大典,君臣提前赴离宫,往年端阳节在昆览湖墨玉池上举行的龙舟赛取消,东宫的节备也随之减少,只有正妃侧妃向太子赠送礼物、太子回赠礼物这个简单的仪式。
陈询虽不与侧妃来往,但她们送的礼物还是照收,尤其这些鞋袍之类的他也会穿在身上。他对章青砚说,这些服饰是身外物,穿着只让外人看的。青砚了解他的脾性,此时他万不会得罪李氏。
现在看着他身上的袍子,她默然片晌,才道:“袁氏就算权势倾天,也还没有掌握兵权——你不要担忧,上天总会给良善之人一个公道。”
陈询喜欢听她的安慰,尤其今日这句最得他心。
他从小就不信命,多年隐忍换来的东宫,更使他以为事在人为,成事于己,而非神灵庇护。但是最近的烦心事让他六神俱疲,不免也曾将希望投注在那些神灵身上。但那些到底是虚无的,只有身边的人才最真实。
蓦然一回眸,发现她眼神里的落寞,知道是衣服所致,忙宽慰道:“李承微常来找我,我想起张尚义是看在李氏的面上与我结交,如今因我的缘故他也被君父疑心,已有旨意削去他陇州节度使一职,改任元州刺史。我心有愧疚,也怕李氏多想,就与她见过两次——只是想听听李氏对我如何评说……”他脑子里闪过那天李惠锦情意绵绵状,心头泛起厌恶与无奈,不肯再多说下去。
“你别说了。”青砚心底酸疼,却微笑道,“我懂你的难处。我不会不让你与她们见面的,尤其尉迟良媛,你要好好安抚她。”又问,“你想过么,为何你与正当得势的张将军来往,陛下就有了戒心?是张将军手中军力所致。而尉迟氏却不同,她的母家现在虽不得势,但毕竟是数十年的军阀故吏,你也能放开手脚自谋自划。”
这次皇帝对他与张尚义来往存有意见,是因为此前张尚义曾举荐过章青均入朝为官,章青均还将陇州一处私产送给张尚义居住,权臣与东宫外戚这点情谊不算过分,顶多算是相互帮点小忙,只是他们选择的时候不对——臣子越是风光得意时,君王越见不得其他臣子与之来往,尤其在张尚义也最得皇帝喜爱的时候。至于章青砚所说的尉迟氏确实值得利用,只是尉迟眉月的个性不为他所喜。
“尉迟眉月太有心机了。”陈询摇头,想起殷贵妃,“我最不喜她那种表面对人和善、内里对人三心二意。”
“她虽有心机,却是因在意你,李承微也是,只是她们的方式不同,而你需要她们家族的帮助。不像我父兄刚愎自用,只会钻营投巧。”
“你说的没错,可不该由我违背自己的心与她们周旋。”陈询不悦,“你为何总让我们与她们亲近——我的心思你不明白么?他们是君父赐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而你,才是我千辛万苦求娶来的。”
当初她被册封为太子妃与陈询的谋算不无关系,恰巧父亲的目的与陈询相同,于是这场由双方努力、其他大臣联合撮成的政治婚姻,又是皇帝为了鄣朝的长远考虑的结果。所以无论如何放弃太子之位的陈鉴,永远没有机会与她结成良缘。而现在她对陈询因为婚姻产生了感情,她怎会不在乎他身边的其他女人。然而,她自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懂得太子妃的职责,她不能自私到让他得罪侧妃家族而影响到东宫的前程。
陈询将双手搁置在她的肩膀上,诚恳道:“我对你的心,你明了,你也要明了我的心。青砚——”他叹了口气,“自从娶了你,我就不想辜负你。现在你对我也要如我一样对你,既然我们能做到两情相悦,就不要把外人牵进来,好吗?”
她忍不住含泪点点头,不由将头靠上他的胸膛。
他安慰她:“走一步看一步吧,总有办法的,别的不说,自从大哥来了离宫,我心里踏实多了,也将那些事情理清不少——办法总会有的。”他抬起上身,用一只胳膊支撑着,凝视她,“再也不许你说那些让我与侧妃们亲近的话,从此以后,每日除了政务,我必定时时陪在你的身边。”
从此,那就是以后,可他们的以后已无法保证,更别说那些长远的保证是否能算数。不知为何,他类似信誓旦旦的话说了很多遍,越是信誓旦旦,她越茫然不无措。
但她只相信他此刻的话出于真心,可他们不是平常夫妻,只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他是太子,如果没有意外终会君临天下,只要身份不变,即使他不愿意也会有很多人将一些美丽的女子送给他,他终会有三宫六院、子女无数。
她早做好了准备接纳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尤其怀有身孕后,安身立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