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翁,你有什么话想对母妃说?”圆成公主机警,善于看面色,又听出古吉对承昭殿的怨言,便亲自上前挽住古吉的手臂扶他坐下。
“老奴不敢劳公主搀扶,老奴自己来。”他就势坐了下来,抬起泡肿的眼皮,唉声道:“这几天老奴长想,陛下如回京也许会有挽回的机会,倘使陛下还一心滞留离宫,只怕京城就要不保了。”
圆成公主听得心惊肉跳。从来没有人她说过这些,而这些话有悖一个内侍的职守,可看着生机将近的古吉,圆成公主不知为何全信了。她拿眼瞟向高堂杰,期望他对古吉的话有所补充。
高堂杰虽镇定,但此刻不知为何心口郁结、思维混乱,难以抓住头绪。不待高堂杰说话,古吉就对他说道:“驸马,您身在军营,必觉得老奴僭越本职,不该妄议朝政,然而,老奴只有一个颗对陛下的忠心。”
高堂杰连忙挽住古吉的手臂,“古翁过虑了!末将不才,得陛下信任,公主厚爱,也清楚古翁您的难处。古翁拖着病躯来见丽妃娘娘,又对末将与公主说起这些,必存有几分信任。末将明白古翁的意思。也请古翁放心!我朝福泽四方,必能千秋万代——您身体有恙,赶紧找奚官诊治,先养息着吧!”
古吉摇摇头:“老奴一条贱命不足为惜。公主、驸马还年轻,小世子才出生几个月,人生漫漫,却也是斗转星移,须只争朝夕。老奴只想大鄣朝世代千秋,老奴明日就算死了也瞑目了。可天下之事,总有一着不慎掉入万劫不复的时候。太子是位好太子,然而,世间的事不是具备天赋就能覆手翻云,老奴更为太子担忧啊……那些朋党个个欲利纷争,无休无止。”
古吉泣不成声,许久,停止哭泣,不待圆成公主和高堂杰说话,就自顾离开了。
看着他残败的身躯摇晃在宫墙之下,犹如瑟瑟飘落的树叶,圆成公主与高堂杰不由一阵心酸。
但是,古吉所说的话,哪怕如圆成公主与高堂杰这样聪慧的人,也不会过多放在心上,对于破碎的砗磲珠子圆成公主曾生出一丝不详之感,但毕竟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毕竟眼前的繁华和富庶总能够淹没掉人心里的恐惧与担忧,更何况这恐惧与担忧只是来自一个内侍的预言。
人在轻松快乐的世界里待久了,全然忘却了那些无形的威胁,或者根本以为威胁是不存在的,而往往这个时候,灾难就不远了。
第二日,奚宫局里传出古吉的死讯。一个老内侍的死,并没有给宫廷带来任何影响,而且在很多人眼里,古吉并不是个讨喜的人,他常常扮演皇帝细作的角色,一旦他细作的身份公开,就回有很多人死去。所以无论他的人品如何,在人们心里总对他存着太多的恐惧,他死了似乎还是一件好事儿。只有圆成公主与高堂杰感到一阵惊愕和悲伤。
“大郎,你对古翁那日说的话怎么看?”古吉的遗体被送到鄣西山入葬的当晚,圆成公主坐在公主府的内室守在儿子襁褓旁,伸手轻抚孩童额前的碎发,忽然眼敛潮湿,忍不住问高堂杰。
早春夜晚的天空碧蓝碧蓝的,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穿柳飞杨,炉火新烟,庙堂藩旗,一切还是那般的美艳动人,可这天长日久的光阴里,却也多了几分繁华锦丽下的索然无味。
高堂杰的心里也索然无味,这些年,他的内心深处从未忘记章青砚,与圆成公主成婚以来只恪守夫妻之义,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仿佛从章青砚与太子仳离后,他的婚姻又多了几层苦涩,若无圆成公主对他倾心相待,他恐更不能对婚姻做到尽责尽心。
此刻见她真的难受起来,他才微有动容,伸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虽说有二十年没有内战,可三年前刚刚进行一场南罗战事,陛下向来又注重厉兵秣马,一个边镇节度使叛乱也不见得多可怕。古翁有些危言耸听了。”
在日常中,高堂杰对她总存着几分敬畏,少有主动拥抱她的时候,此刻突然抱住她,她不由心生悸动。她再厉害也是女人,很渴望丈夫对她多一些温情,此时她依靠在高堂杰的怀中,自然而然的脆弱的感情涌上心头。
“可建元寺的砗磲珠子碎了!”圆成公主仍心有余悸,“本朝历来最看中那些珠子,父皇每年除夕必参拜,祈求天下苍生安泰,突然碎了,父皇的身体也不太好,为此我这些天总睡不着。”停了一下,“已有旨意要王贵妃不再赴离宫立即折回京,又听说父皇也要回京了。如古翁所言,在父皇心中这珠子多么重要。”
圆成公主说得严重,但在高堂杰这个武人的眼里,那虚无缥缈的信仰与锋利的刀刃无可比拟,为了宽慰圆成公主,他仍恭敬地道:“公主多虑。不是还有太子么?太子当年可是征战南罗的主帅呐。”
提到太子,他脑海里又浮现章青砚的颜容,章青砚去了绝响观,他也曾有过到鄣南山的念想,可左右被各种拘约限制,尤其有了儿子后,他内心的责任更不允许他僭越礼度。
想到这里,他冷峻的脸颊上升起失落,好在圆成公主正沉静在被他抱住的美妙感觉中未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