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京兆府尹郭东定和新封的左右骁卫大将军吴岩指挥尹臣、禁军清扫闹事街口残迹,又接到旨意要求他们从今日午后开始全力肃清市井街坊的胡人,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皇帝特别单独下一到密旨给郭东定要求将滞留在韦府、袁府的胡人死士一并抓捕并立即处死。
郭东定对皇帝的这道密旨并不惊讶,不惊讶不仅仅因为韦晃故意泄露袁氏私养胡人死士,而是奇怪皇帝为也何知晓胡人死士的存在——直到某一天吴春舫密访才知道了答案,并第一次对皇帝产生抵触情绪。
只说那日吴春舫从袁府出来后,先回到吴府休息,等深夜降临,确认袁氏跟踪监视的人撤走后,着便装出偏门悄悄儿又去了趟郭府。
吴春舫向郭东定出示袁氏在贡州私造兵器坊、馔养胡人死士、袁志琅收刮敛财,甚至还有一些袁辅政知晓黄闵韧叛逆却隐而不报的证据。这些证据几乎全部写在袁辅政与袁志琅来往的书信里。
郭东定面不改色:“吴相,这些信从何而来?”
“郭大人,今日老夫既来了,就不会有任何隐瞒。这些信是章令潜贬至元州前托人带给老夫的,并告之此信可为日后倒袁的铁证。”
“章令潜?”郭东定此时才落出错愕神情,“卑职记得,吴相与他从未有深厚的交往——”
看着吴春舫满面皱纹的脸庞,郭东定陷入深思,过了半晌,便不再质疑,“卑职妄言,当初章氏未出事前,吴相就密谋与章氏联手倒袁,可惜后来章青均被弹劾,王氏又执掌十万西北大军,眼看倒袁不成,章令潜只好认输,但又不甘心,便将有关袁氏的证据交给了您。”
吴春舫双目炯炯:“郭大人,老夫一出示这些证据,您就分析得一清二楚——不错,正如郭大人所言,今日到了老夫将这些证据公布的时候了。”
“吴相,您认为现在真到时候了吗?”
“郭大人什么意思?”
“卑职以为,陛下手中也一定又类似与这些的证据,为何陛下至今未清算袁党?”
“陛下没想到还未削弱黄闵韧的兵权,就爆发贡州叛乱,担心清算会引发意外,所以一直托而不决。”
“您只说对了一半。袁辅政最大的喜好便是敛财,至于会不会背叛朝廷也显露端倪,他明明知道黄闵韧会叛乱却隐而不报,只想在其中捞取好处,比如在贡州私造兵器坊,对黄闵韧谎称这些器具是从西域贩来,既满足了黄闵韧扩充军备的野心,也达到自己敛财的目的。此外,陛下还须要袁辅政掌管官吏,又担心拥军过甚的王氏。后来宫中有了王贵妃生下秦王昭,陛下对外表现出对秦王昭的特别恩宠,尤其放言改立秦王昭,这多少是为了稳住王氏兄弟。可陛下忘记了,一个人敛财敛到一定程度也会厌倦,从而想要更多其他的好处,尤其像袁辅政既有手段控制住封疆大吏,便想控制住更多的人,如此便会危机皇权。”
“郭大人的意思,京中已经有变?”
“对。这是陛下是想弃守京城的主因。如果单单贡州叛乱并不可怕,倘使这个叛乱出在朝廷内,那才是最可怕的。”
“郭大人既看出来了,为何不对陛下说?”
郭东定摇头:“有些事陛下看得比臣子还深远,在乱世臣子须为天子排忧解困,可有的话却不能当面说哇。”
吴春舫何尝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正要说话,却听郭东定诚挚道:“吴相,您今日信任卑职,将如此重要的证据给卑职过目,卑职也当吴相为知己。你我皆为朝廷作想,便也无隐秘处。尤其眼下有些话卑职对吴相说,也是应当的。”
“郭大人,老夫生为已故太后的亲弟弟,所有目的用心都是一个‘忠’字,即忠君不二,只要利于朝廷,老夫责无旁贷,乃至视死如归亦无反悔。”
郭东定笑了笑:“吴相言重了!入朝为官岂有不顾身家性命的道理。倘使真的不顾身家性命,也无报效朝廷的机会。卑职想大人今日前来,一是忧于国家,二是忧于自身,才与卑职剖心长谈吧。”
吴春舫素来知道郭东定无论做事还是讲话都非常耿直,没想到今日对自己也如此直白,心下暗暗不喜,却和颜悦色道:“大人看得透彻,老夫敬佩!只是有的话不便讲得太明白。你我都是出生官宦之家,又都是状元及第,自当清楚读书、为官的目的。既然你我同心同德,便可做到推心置腹。郭大人,您以为呢?”
“哈哈!吴相难得如此直爽——也好!你我既同谋国也谋己,便也不必藏着掖着。”郭东定走到书案边,卷起袖管拿起一柄狼毫舔上浓墨,屈躬伏案,端端正正写下一个字“储”。
“想当初殷氏能死灰复燃惑乱后宫、左右朝纲,致使四位皇子蒙冤而死,致使皇四子卢王淼受惊吓早逝,致使皇长子清王隆致残病逝,致使其他皇子明明天资聪颖却不得重用,致使天下无数庸才蠢蠢欲动,皆因这个字。”
吴春舫沉默,良久才问:“郭大人又想和老夫说什么?”
“吴相将章相的证据呈于卑职,卑职也只想告诉吴相,卑职现在的心情。”郭东定深感无奈,“忠心侍主,臣子已尽力,可要将全京城的人置于水深火热,不说那些有田产家舍的,就算一农夫只有茅屋一间也不愿舍弃。君上似乎去意已决,不知还有半分劝阻的可能?”
“老夫若觉得还有半分希望,也不会今日来见郭大人。”
如今三省之中,只有尚书省长官正常履职,中书、门下两省早已面目全非,尚书令在大变之下求助御史大夫也在情理之中,但在很多人心里都对维系了近三十年的全盛朝权责划分抱以质疑的态度。
当日深夜,郭东定秘密组织京兆尹臣和禁军搜捕胡人死士,最后歼灭八人,还有四人仍不见踪迹,有禁军说看到他们翻城墙逃逸去了。到亥时三刻,他令吴岩布置禁军守住各城门,自己也到几个城门口巡视。看着不高的城墙和拱柱林立的城门,不由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往常他作为京兆府尹也没少在城门内外巡视,只是从前也无今日这一次感觉触目惊心。在看到一些守门禁军喝醉酒不安值守,使得他愈加忧虑万分,而吴岩与他说起一些日常巡值的现状,更使他明白皇帝为何要移驾离宫,尽管他内心对移驾十分反感,但也不得不面对现状——城防在长年累月的废弛中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