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诸人到了离宫还被安排住在储楼。
李惠锦所住的锦轩是阙泉山庄最高处,站在其内能看到位于东北面的储芳殿,储芳殿为后妃居所,纪悦妃的云霓阁与储楼一墙之隔,还能看到白练如带的漓水。
“云霓阁似流晴宫的问心斋,里面种植墨茨草。纪悦妃竟酷爱此草?”这几日,李惠锦常常站在窗口窥视云霓阁的动静,觉得其中的大小琐碎事务很值得玩味。
娇儿道:“墨茨草能治悦妃娘娘的病,所以悦妃娘娘的每处居所都有栽植。这还是陛下特许,据说当年为了种草,君上下旨将流晴宫和兰阁里所有花圃换土,这墨茨草喜爱元州的红土,陛下就派人一车一车往京城和离宫送,两年一次,不知道耗了多少人力、财力,拖死了多少匹马。这草实在不起眼,又为给悦妃娘娘治病所用,宫里人也不敢多说,所以这事儿很多人还不知道呢。”
说起后宫娇儿兴致更浓,“这草从南缰运来,尤其到了冬季,一路上燃着暖笼保温,还要另派车马运送原土,光这土就要装上几大车。”
“谁不想被宠着。”李惠锦冷笑,“如今楚王闹这一出,悦妃再怎样做也说不过去。”又道,“这离宫也真热闹,还不知是吴王爱闹腾,一解禁就花样百出,那炼丹炉里的烟火快要和现在的烽火台一般旺了。”
转念想起薛王,人前人后忙个不停,就差请旨执掌禁军了,还把益南王带到皇帝面前惹皇帝心烦。从前论风流谁比得过皇帝,陪着皇帝风流也无人比得过益南王,可吏部尚书是多大的官,平日里管理百官却被百官围杀,其女及亲眷能活下来已是开恩,准许他们随着襄王、梁王离开越州去灵州更是恩上加恩……朝廷现在官不像官、王侯不像王侯,除了吴氏就剩下李氏一族还算体面。太子是丢下她们回了京城,太子得到皇帝默许回京的说辞也在离宫传开,她们又能住在储楼,可不是一切都是对东宫有利的……
正想着,远远看到司马清韵素衫薄缕带着览雨穿廊过院、绕花避枝往云霓阁而来,这对主仆在军营待过,行走如风,转眼就到了目的地。
“楚王妃有孩子么?”
娇儿趋步向前,作耳语状,“楚王妃幼年常在冰天雪地里骑马射箭,早弄坏了身体,生不了孩子。楚王也不在意,身边还有几个侍妾,奇怪的是她们也未生出一儿半女。”
“想必楚王还未忘记在绝响观的那位吧。”李惠锦嘴角微翘,“楚王现在去了绝响观,陛下大发雷霆。怎么说来的?当初宣益公主大婚,我就觉得章氏女看似清寡,实则会勾引人。”
话刚落,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这些话,是承微的臆想吧?”
李惠锦大吃一惊,忙转过身看着朝自己走近的尉迟眉月。从陈询回京后尉迟眉月常常来她的住所,好像在监控她。
“承微,我对你说过多少次,殿下已到了上阳,离宫多少双眼睛盯着,难道你就不懂谨言慎行么?”
李惠锦虽忌惮尉迟眉月,口中却从不服软,“这话,良媛姐姐不知说了多少遍。陛下对臣子们说,太子回京是为了主持城郭防御工事,太子比起那些躲在离宫的皇子不知强多少。太子就是太子,谁也比不上——”
尉迟眉月发现云霓阁里又多出了几个人。近来她对接近纪悦妃的人非常在意,有楚王迫切筹划举事的举动,谁知才过一天就擅自离开离宫去了鄣南山。钟毓桥断了,他无法按照原路返回,居然乘船过漓水进了沥水。当然这些都是传说,皇族中无人亲眼所见,但楚王不见了是真的,楚王妃来往云霓阁频繁,储芳殿里妃嫔七嘴八舌,谈论楚王的去向似乎可以缓解寂寞,顺便表达一下对皇帝拒召她们的不满。
她凝视锦轩里的凤檐鸾梁,宫锦垂幔,随风摇曳的光影。
“离宫每一寸地方,都容不得嚼舌根,承微不怕招来祸事?”她沉吟片刻,又问,“这些话,你听谁说的?”
“自然是豁开楼里传的。”
“豁开楼。”尉迟眉月眉心紧锁,“别的宗亲也罢了,几位皇子面前你可要注意言词。”
李惠锦道:“何须提醒,凡是为了太子好,我责无旁贷。”
“还有几分大家女儿的风范,可惜你常常言不由衷。”
几日前,司马氏在南疆派人到离宫,说要见皇帝商议平叛事宜。司马氏手中的兵目前是朝廷最大的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司马氏又与南罗国王蒙承偬相处融洽,如果现在调用司马氏的兵马到越州是最佳时机。但已经日夜躺在御榻上的皇帝并未下旨,袁辅政还被软禁在离宫里,可见皇帝是怕牵一发而坏全局,想等滔关外的叛军内讧了两败俱伤再来收拾袁党和华州叛军。
楚王目前执掌北衙禁军,杨开甲反而落得清闲。霍璜手中的南衙禁军虽与陈询有过明面上的合作,但随着陈询离去也只由霍璜一人管领。尉迟眉月与霍璜私下见过一面,转告他太子对他的期望,霍璜不会忘记陈睿的嘱托,早与尉迟眉月里应外合了。然而,局面似乎还不明朗,但楚王的动机逐渐浮出水面,司马氏几次派人来面圣是对皇帝的试探。皇帝在等着随机应变,她更要随机应变,所以太子内宫容不得半点差错。
“外界都在传,难道是我瞎说不成?”李惠锦仍不以为然,“都是良媛让人传出去的,现在反而来问我?”
尉迟眉月冷笑道:“我让人传的?你哪只眼睛看到、耳朵听到我让人传的?却是你要当心些,这些话其他人都可以说,东宫的人却一字也不能提,被人知道了会说太子有二心,到时你我性命都不保。”
“说太子回京防御工事,是陛下说的,非我捏造……”
“住口!”尉迟眉月恨铁不成钢,突然起了杀心。要李惠锦死也是她想了很久的事,韦桃、胡宝芬死后,她的目标就是李惠锦,介于她是李氏族人一直未敢下手。此刻又冒出念头,不由冷眉冷眼道,“不论承微是不是李家人,在太子的内宫如有人阻碍太子行事,我身为太子良媛责无旁贷施以惩戒。”
李惠锦被她的表情吓得一身冷汗。
尉迟眉月最瞧不起她色厉内荏的样子,冷冷地转过目光远眺位于西南面的豁开楼,北面粼粼漓水几经风卷似一条粗实的玉带。无论人事如何,这尘世仍自在悠悠,哪管那些人为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