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家宴,桌上一盘盘山珍海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宗政武侃侃而谈战场上的状况,夫人在一旁听得有些心悸,于氏只在一边默默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宗政棠少一直在浅浅微笑,专注倾听,时而与其父谈论兵法。
此次出征赤隶,昭军大获全胜,斩杀了赤隶右定王军师,俘获右定王之子谷缇海,夺下了阴山南麓,将大昭的版图北部边境又向北推进了五百多里。
这次战役是昭赤双方交战以来大昭取得的最大胜利,近期内赤隶已无交战之力。如今的威胁主要是西南的于司达和东北的矢密卢,葱岭以西的拜兆两年前开始分裂,现在已是三十六国,形如一盘散沙,毫无与大昭抵抗之力。
骠骑大将军的凯旋而归,朝廷在明年的春闱之前应该再不会举兵出战了,战事停歇,百姓也终于可以过两天平静的日子了。
宗政武,用市井里的话说,是一介武夫,自进了军营才开始认字读书。此时却见他谈吐举止温文尔雅,待人亲切,倒有几分学士之风。剑眉星目里透着凌人英气,黝黑的肌肤强健的体魄现出夺人霸气,朗笑间如长河自峡谷间奔流而出气势如虹;言语间如朗月自穹顶而升般清亮明晰。
我一直立在夫人身后服侍,自刚入府时,陈姨带我见了一圈人,今日还是头一回与丫鬟小厮聚齐。
一个立在少爷身后的年轻女子盯着我,目光几分清冷,看到我看向她便转开视线,给她主子端茶。
我记得她名唤语荼,竹青色的罗裙,鹅蛋脸白白净净,双眸大而明亮,年龄与我相仿,听闻她个性直爽,略懂些琴棋书画,敢于直言,心思灵敏,大小事都办得妥,在仆人中也算说得上话的。
宗政棠少原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书童,去年也从了军,如今跟着他入了羽林营,就常在宫中值守,现在一时无人在身边侍奉,所以他多留语荼跟着服侍。另还有一个丫头语漓,性子有些唯诺,但心思细腻,多照顾其起居,一般都待在沁卓园。
我刚定了心神,夫人拉过我的手,对着宗政武说道:“老爷,这就是府里按照你的要求给我找的丫头,路楚霜,在我身边有一个多月了,我很是喜欢呢!”
我屈膝垂首向宗政武行礼。
他看着我点点头,说:“夫人都没有另起名字,看来是真的很看重你。”老爷神态慈和,“日后,诗文你要跟夫人好好学习,武学方面,就和棠少多讨教。”
我点头称是。
“秦颂,把我要赏给楚霜的器物拿来。”
老爷的小厮秦颂应了一声儿便下去,不一会儿,他手捧一个近两尺长的黑漆狭长木匣递给宗政武,夫人叫我过去受礼。我跪在他面前,双手举过头顶接过木匣,然后三叩首。
“楚霜,你要保护好夫人!”宗政武一句话语气如同青石落地般沉稳严肃,一字字掷地有声,我心头一凛,捧着木匣又叩一首,“奴婢遵命!”
一场宴席我有点筋疲力尽,看来伺候人宴席也是不易。他们还要说些体己话,我们这些丫鬟小厮就先各自回到院中准备一会儿主子的洗漱就寝。从前堂一路出来我都跟在他们后面,我初来乍到,也不敢随意与他们攀话。唉,怎么自从到了京都,我就越发胆小怕事,这哪里是我的性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我抚着胸口,将木匣放在桌上,刚点燃的灯,将我的影子在墙面拉开好长,我看了一眼,对着自己的影子做个鬼脸,转回头看见我的赏赐。
打开木匣后我惊了一下,竟是一把软剑,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剑体柔而韧,在昏黄的油灯下依然闪着精光。我试着将软剑绕在腰间,刚好合适。
不过还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如何上身,怎么抽离,还得适应适应才好。
吹了灯,起身去到夫人寝室,看看哪里不妥当的再收拾一下。谁知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外面脚步渐渐响起,门被打开,老爷和夫人携手进来,走到八仙桌旁落座,我刚准备去给他们上茶,谁知夫人突然靠在宗政武怀里,我顿时愣在原地,脸上如火烧一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转身,手却不小心碰倒了台子上的梳妆镜。一声巨响分开了相拥的两人,我讪讪地跪下伏在地上,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
短暂的寂静后,夫人略有些难为情地说:“楚霜,你快起来吧……今晚不用你服侍了,叫陈佩来就可以了。”
我连忙起身头也不敢抬地就窜出门找陈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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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房里的灯已经熄了,想起刚才的一幕,还觉尴尬。进了屋子转一圈还是没有睡意,只好出去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今天夫人许愿的海棠边,发现早晨还是含苞的海棠花近一半已经怒放,一树粉红,在月光的笼罩下散发着淡淡的清辉。细细长长的花柄从枝桠上垂下,怒放的花朵中金黄的花蕊逸散着清香,阵阵微风拂过,香气四溢,朵朵粉红颤动招摇,却又不失分寸,好似美人儿掩唇轻笑。月光将海棠投影在九曲回廊上,一切好似梦幻一般。
不是没见过海棠树,但像这棵这般修剪秀美、照管得当的海棠还是第一次见,不由想起诗句“浅深芳萼通宵换,委积红英报晓开。寄语春园百花道,莫争颜色泛金杯。”我低声轻吟,看着眼前清雅的夜色,怔怔发呆。
忽地,身后传来忍俊不禁的笑声,我回头看去,竟是宗政棠少。他一直含笑看着我,眼睛里说不清的深邃和璀璨,怔然间我竟然忘记了行礼。
这么说来,他已经在我身后好久了,已经听到我念的诗句,只是我太出神,竟没察觉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向宗政棠少敛衽一福。他一手伸出虚托一下,说道:“不用行礼,这里只你我二人,不必拘泥礼数。”
“奴婢失礼了。”尽管他这样说,但我还是照旧行了礼。
他无奈地摇头叹道:“母亲命你在她面前不用自称奴婢,那在我面前也一样。”
我赧然地点点头,又抬头看他,只见他眸中印着回廊上灯笼暖暖的光,似是还有这海棠花繁盛地绽开在他的瞳仁,看得我脸上一阵发烧,连忙低头。
“没外人的时候,你不用行礼。”他的话语声渐渐低下去,一步步向我走近,我心里暗惊,头不觉埋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