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安生于盛夏七月,距离他的冠礼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半月来,他带着孟娴在京中与京郊四处游览,见他在京中的朋友。
冠礼前夕,萧承安的师父,绝影峰峰主逍遥散人来了。
“师父,典礼一应物品皆已准备好了,您的房间我也收拾出来了。”萧承安恭敬道。
“这是孟娴。”他转而介绍起来。
“是……神医谷的医女,谷主亲传弟子。”
“哟!”
逍遥散人人如其名,一身细麻衣别无装饰,落拓不羁,闻言挑了挑眉,探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
“行了,知道了。”
随意摆摆手,促狭的目光点在徒弟身上,老者哈哈大笑着离开。
孟娴纳闷道:“这是怎么了?”
也没说什么好笑的吧,怎么如此开怀?
萧承安红着脸,讷讷不言。
“你以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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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连星月也为这热气躁动。
书房里,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许久,萧父问道:
“可想好了?”
“想好了。”萧承安温笑:“待出师礼之后,我便去神医谷提亲。”
“死生无论,今生走到哪里,我都会与她一起。”
萧父轻叹口气,微微颔首。
“也罢。”
“便如此吧。”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从他七岁上山起,他的命就不再属于京中萧氏了。
他是绝影峰萧承安,是武林新一代的佼佼者,更是他自己。
江湖人快意恩仇,若是连自己爱恨都无法主宰,又谈何快意呢?
萧承安深深一礼,轻声退出房门。
取两坛酒来到师父居住的小院,屋内一片漆黑。
萧承安毫不见怪,信步登上屋顶,逍遥散人正斜靠在屋脊上,手边扔着一个酒葫芦,已然空了。
“嘿!你小子上道。”
见到新酒,逍遥散人大喜,拍开一坛畅饮了起来。
萧承安随手打开另一坛,凑到唇间,仰头饮下。
坛口过大,清澈的酒液从他唇边溢出,滑过线条锋利的下颌线,因吞咽而起伏不定的喉结,消失在衣襟内。
“一转眼,你都到了及冠的年纪了,冠礼之后,就该出师了。”
逍遥散人目光悠远,有些许感慨:“我不是个好师父。”
萧承安:“师父……”
“我只教你武艺,旁的一概不管。初上山时,你才七岁,是凌儿照管你。”
逍遥散人又饮了一口酒:“你性子要强,又知羞,不肯让师姐多做,小小年纪便自己学着洗衣煮饭,打扫房间。”
“好好的一个富家少爷,被我养成了这样。我每每面对你父母,心里都有些愧疚。”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承安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笑意盈盈:“小时候师傅说,学到什么都是自己的本事,我觉得很有道理,如今这些都用上了。”
逍遥散人一哽,无语道:“我那是骗小孩的。”
“我却是信的。不但信,也都用上了。”
萧承安朗然一笑,大口喝起酒来。
良久,他轻声道:“出师试炼,我想带孟娴一起上山。”
“想好了?”
“想好了。”
逍遥散人摆摆手:“快滚,喝的醉醺醺的,招姑娘家烦。”
萧承安轻笑,将外袍留下,披在师父身上,而后转身跃下屋顶。
月色下,女子一身天青色单衣,静静的躺在莲花池畔,手边散落着一点没来得及抛出去的鱼食。
皎洁的月华洒在她的脸上,更添了一丝清丽。长睫垂下,眼眸虽阖着,萧承安却能轻易的描摹出它的形状。
那是一双灵动清润的杏眼,眼头尖尖,眼尾略挑,吃到喜欢的点心时会满足的眯起来,取笑他时满眼狡黠像个小狐狸。
平日里总是不饶人的嘴此刻安静的闭着,显出几分罕见的乖巧。
萧承安酒意微醺,忍不住走近,当真孟浪的伸出手去抚摸那轮廓。
微凉的手指点在小巧的樱唇上,唇瓣微张,露出一丝惑人的水红。
萧承安仿佛被烫到一般收回手,呼吸急促,握紧了手指暗恼自己。
良久,他伸出长臂,轻轻抱起沉睡的少女。
那洁净的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与他狂乱不已的心跳只隔一线。
小心地将心上人放在床榻上,仔细掖好锦被,年轻的剑客终究是没忍住,借着几分酒意,小心翼翼在那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
月上中天,青年离去后许久,孟娴睁眼,呆呆的摸着额头,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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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礼那日,京中有些底蕴的世家皆来了人,孟娴跟在萧母身侧,将宾客迎入家庙。
辰时正,典礼正式开始。
萧承安换下了劲装,着一身月白色云锦长袍,腰束玉带,佩着玉珏香囊,袖口与衣摆处皆绣着天青色的君子竹。
恒如剑虽还带着,却不大像杀人的武器,更像是诗会上的公子,饮酒作诗到兴处会拿来舞的饰物。
萧母为他解开发髻,重新梳理头发,缠上青丝发巾。
往常总是半披的长发被一丝不苟的束了起来,在亲友的见证下,萧承安一步步走上堂前。
逍遥散人敛了神色,难得的严肃。
他先是伸手扶正萧承安头上的发簪,而后取出一顶缁布冠为他戴上,口诵祝词。
萧承安拱手拜礼,退回后院更衣,复加新冠。
整套礼节庄严繁复,足足换了三套衣服,三进三出,三加其冠。
从青黑朴实的缁布冠,到雪白的鹿皮弁,最后则是一顶雅正端方的青玉银冠,逍遥散人三加三祝:
一冠敬古,“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师长叮嘱他应抛却幼稚,迈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