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年见她表情忸怩,几次欲言又止,就是不好意思张口的模样,心中一动,已经猜到孔氏这是有事相求了。
两年前,她三伯父傅正言终于得偿所愿,金榜题名。不过他比不得他堂兄傅正瑾,傅正瑾当初是名列两榜前茅,即使毫无背景也能留京当官,而他则是名次太低,进了三榜成了同进士。好在同进士也是进士,可到吏部谋缺。只是谋缺的事,傅正瑾位卑官小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其实傅正言要求也不高,能谋个县丞当当也好。可惜如今已经两年过去了,授缺也没轮到他。
其中不可说的原因,那便是三房没银子到吏部打点。三房一直依附着大房过活,大房又是娶媳妇,又是嫁女儿,没有多余的银子借给三房,三房也不好张这个口。
孔氏琢磨着自己一家总不可能一辈子依附着大房,看大房脸色行事,便把主意打到傅思年身上。
“思年侄女,论理我是长辈你是小辈,我不该张这个口的,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厚着脸皮跟你说一说。”孔氏小心翼翼地觑着傅思年的脸色,“我们一家子的情况你也知道。你言伯父科考那么多年,我们家也不是那等富户之家,这些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要是你言伯父没考中进士,这话我也就不说了。偏偏他考中了,吏部那边我们等了两年,也没等到个一官半职。眼看着你芙兰姐姐和敏和弟弟一年大过一年,总不好还住在他们堂伯父家吧。外头人看着,也不像样。”
孔氏舔了舔唇瓣:“我的意思是,你言伯父还是得想办法谋个缺,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县丞,只要他有了差事,我们一家子就熬出头了。可是吏部那边也要打点,我们这边银子又不趁手。我寻思着,要是思年侄女手头宽裕,不如借点银子给我们家。你放心,这银子不白借你的,后头有了银子,我们一家子一定还你。”
她语速飞快地说完,脸上已全是红晕。
傅思年无意让她难堪:“三婶婶,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她脑子飞快地计算这里面的得失。三房一家并不好高骛远,而且比起大房的那对看似精明实则糊涂的夫妇,人情世故周全多了。别看大房如今是京官,但端看傅正瑾那么多年都没能挪一下窝,说不定官位已经到头了。三房这边还可以拼一拼。万一将来自己在京城混不下去,三房也是个倚靠。
打定主意后,她柔声道,“我知道,若非万不得已,三婶婶是断不会对我这个小辈张这个口的,我要是推辞,三婶婶又该找谁去?不知三婶婶打算借多少。我府里虽不宽裕,说不得东挪挪西凑凑,也能帮三婶婶把银子凑齐。”
孔氏当下喜出望外,说了个数目,又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
傅思年刚打算应下,视线落在孔氏后头那用作隔断的书架上,忽然灵机一动:“三婶婶先别忙着谢我。我忽然想到个主意,可让你们一家不需要借银子也能度过这个难关。”
孔氏愣了愣:“什么主意?”
傅思年柔声道:“不怕告诉三婶婶,这两年我在兰溪街开了家墨心斋,专卖书画及笔墨纸砚的。我琢磨着,不如让言伯父出一本书,由我们墨心斋帮忙刊印,到时候我把润笔费给了言伯父,你们一家的难处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吗?”
孔氏有点不明白:“出书?你言伯父哪里有这个才华?”
傅思年劝道:“三婶婶你听我说,今朝开祖皇帝以科举取仕,便是为了削弱世家的势力。想来再往后举荐制定会被废除不用,到时候民间的读书人肯定会多起来。但是世家手里依旧掌握着最核心的资源,那些贫寒之家连书文怎么断章都不会,中个秀才都是难上加难,如他们,就要找个人引引路。我寻思着,言伯父这一路走来,定有许多科举心得,不如写成一本书,也不拘文笔如何,就说说他是如何考秀才,如何考举人,如何考进士的。”
她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好。一来,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她借着出书一事和言伯父这房一来二往的,这情份不就处出来了吗?二来,这书当然不会只在京城卖,她还要想法子卖到州府、县城里去,赚不赚银子的倒是无所谓,就当是一笔政治投资。言伯父到底只是个同进士,到了地方上升迁估计也难。如若将来看了书的人中了进士当了官,岂不感念著书的人?如此一来,言伯父在官场上多少也有些助力,升迁的机率就会高一些。三来,出书也会让言伯父生出自食其力的自信,不会因为借钱而觉得低人一等。如此,只怕比直接借银子对她更感激。
傅思年脑子里早已想通了这里面的利害关键,而孔氏却还迟疑着:“这样的书也能卖银子?”
傅思年轻轻颔首:“三婶婶放心,只要言伯父把书写出来,那书定能卖出去。”停了停又道,“这事不急,三婶婶和言伯父商量一下,如若言伯父不愿,就当我今天没说过这番话吧。不过,三婶婶需要的银子,我还是会凑出来的。”
孔氏一把握住傅思年的手:“我知道思年侄女是为了我们一家好。出书的事,我定会与你言伯父好好地商量的。到时候有了准信,我会安排果儿到荣安巷那边给你报信,如何?”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傅思年也累了。孔氏亲自将她送到宅门口,握着她的手:“思年侄女,三婶婶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各取所需罢了,哪里需要感谢?傅思年表示她太客气了。临上马车前,想了想又对孔氏道:“芷兰姐姐的事,还望三婶婶劝一劝大婶婶,总不能看着芷兰姐姐将自己的终身填进那个火坑吧。”
孔氏苦着脸:“我堂嫂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怕就怕我说的话没份量。这么着,我会寻摸机会劝一劝你大婶婶,只是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送走了傅思年,孔氏回了房。女儿傅芙兰急急地闯进来,嚷道:“娘,你刚刚和思年妹妹说了什么啊?”
孔氏嗔道:“莽莽撞撞的干什么啊?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你该学学你思年妹妹,你瞧她如今多稳重?”
傅芙兰坐下来:“娘,几年不见,思年妹妹出落得也太好看了吧,跟个仙女似的,她进门的时候,我眼睛都黏在她身上,根本就舍不得移开。”要知道五年前傅思年刚到京城的时候,跟个乡巴佬似的。
孔氏低语了一句:“不止长得标致,人也厉害。”她比自家女儿还小两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