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尽是不可思议，隐隐的震颤中仿佛还夹了一丝惊喜。
看来还是个老熟人呢。舒晗对此感到抱歉——光听音色，她压根没认出这人是谁。
她的手伸进包里，打开了从阿琳剪头带回来的小盒子。
从后面看，长椅上舒晗的身躯顿了顿，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事似的，许久才转过身来。直到男人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从遥远的记忆中挖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洛伦佐·阿尔蒙德。
面貌是遥远的，名字却不是。前不久，舒晗才在资料上看到这个名字。联邦安全部副部长助理，联邦军警世家阿尔蒙德家的长子，也是舒晗在警察学院的隔壁班同学，只说过两句话那种。
洛伦佐的长相是典型的白种人，高鼻深目，棕发微卷；他身形很高大，身材保养得也很好，万幸他没同其他军队文职人员一样疏于锻炼，隔着制服也能看出每一块肌肉的紧实。联邦那深橄榄绿色的陆军制服穿在他身上，简直是找到了再好不过的模特。
这样的人才竟然不去拍摄征兵宣传片，舒晗深表惋惜。
这个经年不见、如今也算位高权重的老同学，蔚蓝眼睛里不仅映着舒晗的身影，还漾着一缕喜悦激动。
这微妙的情绪隐藏在惊讶之下，被舒晗捕捉，她决定额外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扫了一眼他的肩章：银色的展翅海东青。是上校级别。
“阿尔蒙德上校。”舒晗微笑着同他打招呼。
“你……”洛伦佐转为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抬头又低头，踟蹰许久，才说：“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大名鼎鼎的阿尔蒙德少爷，我想没有人会轻易忘记。”舒晗自以为非常周到地回了一句，不想对面男子却仿佛更加失望了。
“你不记得。”
洛伦佐有些恍惚，眼前女人冷淡疏离的眼睛同八年多前的模样重合，连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偶尔午夜梦回时分，洛伦佐会回到那年的校园，回到那个篮球场。被家族寄予厚望、在军事中学一路如鱼得水的他，进入警察学院却屡遭挫折。笔试成绩低人一等也就罢了，连射击、格斗、体术这种实战课程，也总被人压了一头。对手还是这样一个孤儿出身、纤细、甚至称得上漂亮的女孩。
这些事哪一件拎出来都足够叫洛伦佐恼火。而更令他怒火中烧的是，这个人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主动跑去认识她，等待再三、低声下气！是对以往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的态度，在她那里，只换来轻飘飘一句：“你是谁？”
夕阳晚照，人浪之中，舒晗的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疑惑，把他钉进烤架，头发、面皮、四肢、身体都几欲熔化。
“我是……洛伦佐·阿尔蒙德……”洛伦佐一直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低而嗡鸣。
“哦，是你。”
而后，她像是绕过一滩掉在地上的冰淇淋，从他身边走过。
现在连舒晗也变得这么务实了？洛伦佐牵着嘴角，却只做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她这样的反应，说明……她现在是有求于他吧？
察觉自己走了太长时间的神，洛伦佐极力压抑心底的波涛，拿出工作多年来稳重而不失优雅的派头，说道：“抱歉，我失态了。”没想出要怎么称呼舒晗，他干脆省略了。
“你今天是来退伍军人事务部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在他发呆的一分钟里，对面的舒晗也记起了从前她跟洛伦佐的那丁点交集，结合他这几分钟的表现，当年的未尽之词已然清晰。
她在心里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回答：“倒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呢。”
“是吗？”洛伦佐嘴角的笑霎时笃定了许多，“我早就听说你回来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这么久了那边还没有处理好你的工作问题吗？我知道的一家侦探事务所最近在招聘……”
听着他理所当然的一通话，舒晗面上保持微笑，心里那丝本就岌岌可危的兴趣却早已熄灭。这位老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头脑，幸好，她也一如既往地没有耐心。
舒晗耸动双肩，发出悦耳的轻笑，打断了洛伦佐的滔滔话语：“我骗你的，你还真信了。”
洛伦佐的双眼泄出一丝惊讶，却不是因为被打断，而是——他还没见过舒晗这样外露的笑容。
舒晗挽起椅上的包，自顾自说道：“还没祝你订婚快乐呢。希望你们长长久久。”说着，她不再看洛伦佐陡然僵硬的神情，径直朝大楼内部走去。
擦肩的一瞬，她与洛伦佐相近的那一侧指尖轻弹，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粘到他袖子上。
回到心理咨询室，岑主任笑盈盈等在办公桌前，对舒晗亲切道：“今天真是辛苦了，要不要去餐厅吃点东西？”
这表明舒晗顺利通过了第二次心理检测。
而岑主任口中的餐厅，指的是伊尔丽宫内部的职工餐厅。
舒晗谢绝了她的好意：“我还有点事。”
舒晗是孤儿出身，资料显示她现在的居所并不在万星城，在这里逗留，大概率是为了旧日的老师，以及……战友。
岑主任的眼神变得了然，她体贴道：“注意健康，您随时可以要求我们的帮助。”
舒晗懒得猜测她的理解，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伊尔丽宫。
万星城郊区，黄花风铃木覆盖的山麓，站在便利店里的舒晗打开冰箱，拿了一瓶酸奶和一瓶橘子味汽水。拧开瓶盖灌了两口酸奶，她伸舌卷净唇角的沾留，便转到隔壁花店，买了一束白色百合。
山风徐拂，不时有嫩黄花朵落在阶石上，无声闷响，又遭鞋底毫不留情地碾踏。
舒晗在石阶角蹭掉鞋底沾上的残骸，避开扑簌而下的花。上空花枝颤动，露出牌坊上的刻字。
北山墓园。
科技迅猛，现如今的星际兴起了很多新式的室内墓园，墓碑采用电子光屏，开启后能展示死者留给后人的影音文字，还能连接到智脑并传输。园内时刻燃着香薰，墓碑前摆放着永生花，有的墓园还会按家属的要求轮流播放歌曲、视频，不必再担心逝者灵魂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