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在目光略过某一方位时,猛然顿住,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又归于平静,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回自己面前的碗里,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只不过嘴里那一勺雪蛤的味道忽然变得有些苦涩。
说来讽刺,或许终究是一家人,有些缘分躲也躲不掉。
她蓦然又想起来,今天年初在江边跨年的时候也是这样,毫无预兆的撞见了陈德浩他们,现在又是如此。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江陵注意到了她好像兴致不高,于是凑过来问道。
“没有。”陈轻顿了一下,继续说,“挺好吃的。”
“陈轻你是不是吃不惯粤菜的口味啊。”冯洁莹一边享受季泽楷的投喂,一边问。
“不会。”
陈轻坐在座位上,看着季泽楷在旁边任劳任怨剥虾,弄得满手油污的模样,然后冯洁莹笑着从碗里夹了一块虾肉送入他的口中,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甜蜜得不得了,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迟闷的堵塞。
刚才匆匆扫过陈德浩他们那一桌时,她也看到了吕娅欣戴着同样的透明一次性手套在帮陈子磐剥不知道是虾还是蟹。
而陈子磐则是坐在靠里的坐位上,等待一个完整的虾仁又或是去壳的蟹肉落到自己碗里。
这一刻,心中那份被压抑了好几年的酸涩忽然就再也克制不住地往上翻涌了。
她有些疑惑,那样的爱意和呵护,为什么她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感受过呢。
从前她不屑于去想这些,是觉得她不需要被人关心照顾,她靠自己也一样可以。
但是她看到了被爱意包裹的冯洁莹,看到她毫无顾忌的任性耍脾气,身旁却总有一个沉默地包容她的人时,忽然就有些被击溃了。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得到毫无保留的偏袒和爱护。
真的有人能够肆意闹小脾气而依旧被爱。
也在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曾经自以为的不屑,其实是不敢。
她不敢想象自己也能拥有一个关心照顾她的人。
不敢承认自己是一个得不到喜爱的人,于是干脆不去想了。
不想,就不会在意,心里就不会有落差。
然而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终究也是会有爆发的一天,比如此刻,她终于不想再忍了,突兀且幼稚地垂涎起冯洁莹碗里晶莹剔透的虾肉。
“我也要吃龙虾。”
但硬气不过一秒钟,她立刻察觉到了场合的不对,于是又默默补充了一句,“......给我递一下手套。”
然而等了半天,等来的却不是冷硬的一次性塑料手套,而是一块玲珑剔透冒着热气的虾肉。
还贴心地沾了点汤汁。
“......”
她看着碗里勺中的虾肉,沉默了很久。
似乎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心里那块残缺的空白,就这么被江陵轻飘飘地补上了。
最终,她嘴唇翕张,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江陵求之不得为她服务,见她喜欢,当下又为她剥出了几块虾肉。
看着碗里越叠越高的松软虾肉,陈轻内心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理智告诉她应该自己动手了,江陵没有义务为她做这么多。
可她偏偏又舍不得开这个口。
就像是从没有被上天眷顾的人突然中了头奖,于是又忍不住地继续买彩票,想看看上天的恩赐会在什么时候终结。
江陵手上动作飞快,平日里握笔解题的手,此刻熟练地拨开虾壳,剜下虾肉,然后放到她的碗里。
说起来有些矫情,但这一刻,在明晃灯光下,她确实觉得江陵好像在发光。
“......陈轻!?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一道略有些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神一看,正好对上吕娅欣那震惊的目光。
江陵帮陈轻剥虾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爸、妈。”
陈轻坐着没动,叫了声人后,就没有其他多余表示了。
听语气,好像就连这一声称呼,都显得格外平淡。
陈德浩站在吕娅欣身旁,手里还拿着从前台开来的发票,他的目光在桌上四人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最终扫过江陵沾满油污的一次性手套,落在了陈轻堆满了虾肉的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