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去刨人家祖坟,把陪葬扒得干干净净,连件衣服都不留。”另一妇人接话,“造孽!”
许婵起了兴致,插嘴道:“二位姐姐,这人怎么了?为何跪在这里磕头?”
妇人转头看她们,见是两个小姑娘,便热心解释道:“这人叫黄三,据说昨日半夜去乱葬岗扒人家的衣服首饰,撞了鬼,被缠了身!”
程槿听着她们的对话,又看着黄三的惨状,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的经历。
她端详黄三,觉得对方似乎真有点像昨晚那个被自己吓到的倒霉人士……
“竟有这种人,连旁人最后的体面都要盗走?”许婵不以为然地回道,“可见这鬼也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辈,多半是看不下去才出手惩治的。”
妇人一愣,笑道:“小姑娘说的在理,这黄三人神共愤,自然是要遭报应的。”
“正义之鬼”程槿的内心:“……”
半刻钟后,城中大道。
“怎么样,阿槿,是不是很感人?”于一片抽噎声中,许婵侧过脸问程槿,顺便举起手帕,拭去眼角泪光。
程槿木然回答:“……还好。”
原来,许婵说的“好事”,就是带她来集市的茶馆内听人说书。
而这书说的并不是寻常的江湖轶闻,而是在茶馆二楼的私密隔间内,少女们预约后才能来听的午后专场。
“阿槿,我特意帮你一起约了。你喜欢吧?”许婵的双眼亮晶晶的,等着程槿的夸奖。
程槿违心地点了点头。
——如果这书中的故事精彩纷呈,曲折离奇也就罢了,可她听了半天,那端坐在纱帘后的江湖说书人,讲的内容竟是古代版玛丽苏狗血爱情文学,还是有现实原型代入的那种。
这话本的名字就叫做“国公嫡子与贫穷庶小姐的三生情劫”。
经过许婵的热心科普,程槿了解到,男主原型顾云琛是当朝顾国公嫡子,传闻相貌极其俊美,惹得不少贵女为之心折,但他同时也是天字第一号纨绔子弟,仗着家族荫蔽,整日惹事生非,无恶不作。
程槿一听,这人设,不就是妥妥的玛丽苏文学天选男主吗?
可惜,这种故事,她大学毕业后就不感兴趣了。
她坐在一群粉面杏腮的少女中,吃着席间的清甜瓜果,忍受着午后的高温和气味混杂的各式香风,只盼这故事能赶快结束,好让她回家补觉。
就在这时,于轻纱薄帘后,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继续开口:
“咱们上回说到,这顾云琛看似都城头一号风流纨绔,却对那惊鸿一瞥的小姐分外惦念,他助其逃过歹人的骚扰后,这日,终于熬不过相思之苦,来到一间简陋宅邸前。”
“他叩响门上的铜环,却半天未能得到回应。”
“难道是那些歹人提早一步上了门?他这么思量着,最终决定推门而入。门内所见却让他大吃一惊——”
席间传出几声压抑而紧张的低呼。
听到少女们的动静,说书人深受鼓励,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原来,那小姐正独自一人在院内习舞。纤腰轻折,落花缤纷,真真是好一幅美人图。顾云琛的眼中似有万千思虑流动,最终化作幽黑无际的深潭。他驾起轻功,于花瓣飞雨中迎向她……”
程槿听得哈欠连天。
无聊中,她看了看许婵,只见对方面颊绯红,聚精会神,很明显是入了迷。
她又转头望向窗外,忽然发现楼下集市人影稀疏,与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程槿直觉不妙,她刚要站起身,就听到楼梯拐角处传来一声暴喝——
“大理寺办案,噤声!”
众人诧异抬头,只见一队黑衣官差鱼贯而入,四散开来,牢牢地把持住了所有的通道。
席间喧嚣声起,众女或七嘴八舌,或哭哭啼啼地吵着要走,有胆大的起身向外跑,却被冷着脸的官差吓了回去。
轻纱后,或许是被这些人所震慑,说书人彻底没了动静。
程槿慢慢坐了回去。
不多时,悠闲而笃定的脚步声逐渐响起。
众人不约而同屏息凝神,一齐望向入口处。
此时恰好日头初斜,光影在茶楼浮动,于横垣间投下稀疏斑驳的印迹。
一个男人就站在那些金色的印迹中。
于众人的角度,其实很难看清他的面目,但仍可见其身高腿长,腰背挺拔。
下一瞬,那人迈步走了进来,露了真容。
席间忽然产生了轻微骚动。
许婵抓住程槿的手。
“阿槿,我莫不是在做梦?”她的目光追逐着那道身影,虚弱地小声问,“这……是仙人下凡了么?”
“放心,你既不是做梦,他也不是仙人。”
程槿拍了拍她的手背,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位不速之客确实相貌极佳。
只见他肤色莹白,偏又生了一对墨色的桃花眸,眼睫如同鸦羽根根分明,眼尾微微上挑,似有红晕氤氲其上。
这样的相貌是近乎昳丽的,但那双眼中又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慵懒厌倦,因而显得有些桀骜不羁。
来人环视四周,视线于某处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刻。
侧旁有官差出列拱手:“顾大人,我等已封锁此处,未曾有人逃脱。”
顾云琛颔首。
随即,他于轻纱前站定,薄唇微启。
“是自己出来,”语气和缓,却不容置疑,“还是我请你出来?”
帘内毫无动静。
“唰”地一声,佩于腰间的长剑出鞘。
纱帘旖旎委地。
随即而来的是长久的静默。
少顷,前排的一声尖叫如同利刃,划破丝帛般的静寂。
“——杀,杀人啦!!”
程槿目光一凝。
——纱帘内,原本端坐着的说书人微微后仰,似是疲倦至极,打算小睡一会儿。
可他喉间却血流如注,早已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