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九重天上的神官,识相一点,松手。”红芍掀开杏眼,冷冷地瞥向自个儿的手腕。
那处此刻正被一只温热的手死死攥住,少年手掌内侧生了一层薄薄的茧子,触碰间叫人并不好受。
即便如此,却依然掩盖不了对方有个好皮囊的事实,那只手骨节分明,经络也生得格外漂亮。
“你既是神官,为何不施仙法。”手的主人轻笑出声,“还是说,你是刺客?”
车轮滚滚,红芍瘫坐于马车之上,受挟于人,有些狼狈。
“你方才也瞧见了,我从天而降,没将你的马车砸出个窟窿已是奇事,你竟然怀疑我是刺客?”
少年扬了扬眉,不置可否,“那便是父皇武当山一行,祈福心诚,上达天听,派下仙子来了。”
他说得戏谑,眼中更看不见一丝敬意。
红芍仰起头,第一次正经地打量起面前的这人。
——景国皇长子裴佑。
倒霉的事情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她像往常那般替月老那老头整理婚牍,竟无意间瞥见了自己的姓名,而与其一同刻在牍片上的,便是景国皇长子的大名。
命定姻缘,神官也免不得。
然而红芍嘴硬,心硬,不服命。
她盯着这小子整整三日,试图找出对方的烂桃花,再施以旁门左道,扭转其姻缘,不料看得投入,竟一跟头栽了下来,径直落入了这厮的轿中,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眼看着那根凡人看不见的红线自二人的指间缓缓浮现,红芍在心中骂了声娘。
“你放开,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说得一派严肃,裴佑便也依言松了手。
红芍揉着手腕站起身,眼神虚浮地落在旁处。
“我乃月老座下仙童,此行前来,是为了替你纠正姻缘。”
红芍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小声嘟囔道:“不料竟露了真身,叫你看见了。”
她身上的书卷气很重,隐隐还夹杂着几分香火气,与普通女子全然不同。
裴佑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点头道:“我的姻缘竟已凶险到需要麻烦仙人亲自纠正的地步了么?”
“那是自然!”红芍拔高了音量,“趁现在尚未铸成大祸,一切还有挽回的欸——”
车前头的马儿不知受了何种惊吓,竟在此时长嘶而去,带得车身颠簸起来,红芍未说完的话便堵在了嗓子间,随着身子向前倾倒,狠狠地咽回了肚子里。
她几乎整个人伏倒在裴佑身上,双手亦毫不客气地扒在对方胸前,下巴则搭上了这人的颈窝。
“嘶……”裴佑受了冲击,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而红芍地内心在滴血。
红线已牵,留给她的余地怕是所剩无几了。
“起来。”裴佑神色不耐地命令道。
若不是瞥见他耳根的血色,红芍恐怕要叫他唬住了。
倒吸了一口凉气,红芍四肢并用地挣扎起身,刚一站定,便指着对方的鼻头,做贼心虚道:“你克制一点,万万不可对我动心!”
话音刚落,红芍便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
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白痴。
憋了好半天,这人的狗嘴方吐出五个字。
“神官多虑了。”
好一句多虑了,红芍信了他的邪。
自马车入了宫门,事情便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起来。
“既已现身,便暂且委屈神官扮作宫女,替本宫挡住那……姻缘大祸。”
不知为何,当说起“姻缘大祸”四字时,红芍总觉裴佑好似在咬牙切齿。
不,该咬牙切齿的是她才对。
人间灵气稀薄,不足以支撑她回到九重天,与月老联系的玉牍也不知丢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
她现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二人静静地对峙片刻,红芍的脸上方绽出狰狞的笑来,“那是自然,一切谨尊大殿下吩咐。”
换了层小宫女的皮,红芍动起手来便容易很多。
端茶倒水,更衣布膳。
凡事宫女做的事,红芍便担得更殷勤。
裴佑爱喝四分烫的茶,她便用滚水侍之。
裴佑饮食清淡,她便暗地里在膳食中搁足了细盐。
裴佑有头疾,她便大敞门窗,任凭狂风在室内肆虐。
直到一日,裴佑自茶中喝出了指甲盖大的石头,这场闹剧才短暂的划上一个句号。
他放下茶盏,冲红芍招了招手,示意道:“神官做不惯这等服侍人的活便停手罢。”
红芍则表现得更加殷勤,“哪能做不惯呢,殿下受着便是。”
裴佑:“……”
这人是想他死。
日子就这么剑拔弩张地过着,红芍诡异地发现,裴佑这人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糟糕。
洁身自好,恪守男德,每天只知道读书,读书,死读书。
看得红芍眼睛都快长茧子了。
“替我研墨。”裴佑取来新纸,以手背抚平。
红芍并不太擅长研墨,只晓得拿着墨条往石砚中怼去,见墨汁差不多均匀便收手了。
“你总是这般……”裴佑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顺手便夺了红芍手中的墨条,径直挽起了袖子,示范似的磨起了墨汁。
这熟稔的语气,令红芍愣了一瞬。
“殿下,你为何要说‘总是’?”
若她记得没错,她这是第一次当着裴佑的面研墨。
闻言,裴佑神情微怔,笔尖的墨水滴了下来,将空白的宣纸染了大半。
在这短暂而漫长的停顿间,红芍嗅到了一丝猫腻。
她的脑子宛若被雷击中般,不等裴佑反应过来,她便抬手,流氓一般扯开他的衣领。
光裸的皮肤上,一道暗紫色雷纹赫然浮现。
“你你你你是……”红芍瞪圆了眼睛,如一只斗鸡,霎时蹦出了三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