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暮春时分的小镇也在夜半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携风而动。
雨雾洒在窗外,潮气也从窗缝里渗入屋内,裹挟着一阵阵的湿冷。
正如温客行所说,季沉的两处蝴蝶骨是被毁掉了的,当年在天窗大狱,一把狰狞铁钩直直刺穿肩胛骨,而今皮肉伤势虽愈合,可难免会落下病根。
阴雨天尤为难熬,背后两处伤疤冷痛磨人,直入筋骨。
往常都是青招守在一旁,为季沉输送内力驱寒镇痛的。今夜没有青招,只剩下季沉一人裹着被子苦苦煎熬。
每当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周子舒,连带大刑执行人段鹏举,都会被季沉认认真真问候祖宗十八辈。
同僚多年,整起她来当真半点不留情,连踹带砸,生生把她凿上了那双铁钩。
季沉一边骂着,一边裹着厚厚的棉被蹭去桌边倒水喝。
水都是冷的,凉水入腹后冷痛更甚,季沉手中一哆嗦,茶杯应声坠地,摔得四分五裂。
深夜的一声脆响,让隔壁原本浅眠警觉的韩英惊醒,迟疑片刻后终是敲响了季沉的房门。
“季……季沉,是我,”门外韩英的声音适时响起,“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招招的内力,别人的也不是不行。
季沉眼底微微亮起,抱着被子继续蹭到门口,开门便拽着韩英朝屋内走。
韩英并未设防,被人猛然拉过去,险些与季沉撞到一处。
“小心。”
韩英下意识伸手扶住,两人站稳后才发现,季沉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粽子。
“小韩大人,借点内力。”季沉主动靠过去,靠近屋内唯一的热源。
韩英被这一突然袭击惊得手足无措,一手扶住被卷防止季沉摔倒,一手举起过头顶无处安放,“你……你做什么?”
季沉又是好一番解释。
韩英听后眉头微蹙,看向季沉的眼神中,带了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你……明白了么?”季沉轻声问道。
韩英将人打横抱起,连人带被安置在床榻之上,掌面紧贴后心,为季沉传输起内力。
指节下是那对被毁掉的蝴蝶骨,在没有多少肉的皮囊之下轻颤着,韩英甚至可以触碰到某些骨性瘢痕。
这异样的凸起与凹陷,是当年骨头折断又愈合,留下的伤疤。
乌溪说过,长期的慢性疼痛,会使人精神抑郁,表情淡漠。季沉的精神尚可,可被折磨得面容憔悴惨淡,表情就没有那么丰富了。
想到这里,韩英便心痛至极,想要将人圈在怀中不再放手,给她更多的慰藉与温热。
暖热的内功传至经脉,季沉宁息运转几个周天后才恢复了温暖,后肩的伤痛也有了大大缓解。
传功持续了半个时辰,季沉这才收功,放松下来重新裹起了被子。
“多谢了,”季沉虚弱笑笑,“这些年不见,你的内功深厚了不少。”
韩英并未回应,只是低声问着,“值得吗?”
“什么?”季沉不明所以。
“为了蒋雪,受庄主一掌,断了心脉,毁了根基,破败成这个样子,”韩英直视着季沉双眼,想要从中看出她的念想,“就为了蒋雪,值得吗?”
季沉轻声道:“若是怕死,坐视无辜人命平白受害于不顾,这才不是我,也不是你认识的季沉了。”
韩英为这一句话,无从反驳,只讷讷道一句:“你这……傻子。”
“我很傻么,”季沉垂眸,把玩着被子一角,低低笑了,“你说我傻,那赫连翊倒是个聪明人,聪明到用我六万将士的性命去换他的大义他的正道,聪明到最后,贺允行远赴边疆,七爷遭他鸩杀,连对他最忠心的周子舒都走了。”
聪明人太多了,这世间就需要一个傻子。舍了这身骨头,与那些聪明人斗上一斗。
只不过季沉的骨头不够硬,斗输了,赔上了她的命,也没能护住六万兄弟的命。
输了也没有关系,季沉死在晋州的诏狱,昔日的晋州节度使李大人死在了后方,还有下一个下下个傻子,继续同他们斗争。
世间不止有一个季沉,也不止一个李大人。
他们始终坚守,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韩英动了动唇,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轻轻握住季沉冰凉的双手。
这双手足够温暖,季沉有些舍不得抽离开。
“毒酒与假死药偷梁换柱,是你做的吧,”季沉回握住韩英,轻声道,“周子舒当年那般冷情可恨,是真心想要我死的。”
韩英道:“可庄主他还是发现了,但并没有阻止。”
“许是他心软了吧,韩英,还是要谢谢你。”
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
韩英沉默良久,似是鼓起勇气般问道:“十年前在昆州救下的那个孤儿,你可还记得?”
许久没有声音,季沉有些困了,脑子转得不是很灵光,“我救过的人那么多,你说哪个?”
“也对,你又怎么会记得。”韩英笑笑。
季沉浸在朦胧睡意中,自然没有听见,耷拉着眼皮,脑袋一点一点,忽然猛地向前倾倒。
猝不及防地一攀,抓住了一双手臂,一头扎进对面人的怀里。
隔着衣料,手指覆着的肌肉线条骤然绷紧,在阵阵地发热。
心上人骤然入怀,韩英整个人都是懵的,脑海中砰砰炸起了烟花,噼里啪啦。
“昆州那棵最高的桂花树下,钟记糖水铺外,那个差点被饿死的孩子,”韩英任由季沉窝在怀中拱来拱去,声线紧张到发颤,不死心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就在……”
“糖水铺……”
韩英听到回应,呼吸一滞,心脏在胸腔内敲着鼓。
“糖水铺的桂花树……”桂花树下有小孩子。
季沉咂摸着一句话,脑子比嘴先行睡去。
韩英有些失落。
“韩英啊……”
“嗯?”
季沉迷迷糊糊叨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