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温客行眼中早已没有了神采,直勾勾地盯着季沉,一字一句问着。
季沉垂首平静片刻心绪,没有回答温客行的话,而是抬头看向了韩英,“我想喝你熬的汤。”末了又低低加上一句,“现在就想喝。”
韩英如何不明白季沉这是在支走他,但并未点破,只是为季沉添上一杯温水,便转身离开了。
却也确确实实地进了厨房,为她熬上一盅汤补身体。
季沉缓缓走到桌旁坐定,对着温客行做出请坐的手势。
温客行不肯动,依旧执拗而哀恸地看着她。
“你先坐下,这样晃得我头疼。”季沉啜了一口水,垂着眼不知作何神情。
温客行不得不坐下,手中紧紧抓着已经拦腰断裂的玉箫,面上带着少有的凄惶与迷茫,“他从未告诉过我,他寿数无多……”
“现在有了治好他的方法,他却不愿意……”
“治好他的方法?”季沉有些惊愕,继而问道,“居然还有能医好他的法子?”
七窍三秋钉,是从根上一点点绝了周子舒的生机,是药石无医的致命伤。如今突然有人说可以医治,倒是令季沉惊讶了些许。
季沉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法子,周子舒竟然不同意?”
温客行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出来,“他伤在经脉,若废了武功再将钉子拔除,可保十年生机。”
那便是了,若要废除武功才能保住性命,周子舒如何肯呢。
武功于季沉而言乃身外之物,可是对于四季山庄的传人周子舒,这身苦修二十多年才得的内功武学,可谓是一身之精魄,比性命还重要。
季沉了然笑笑:“你们可是知己,旁人不了解他便罢了,你若再劝他这么做,他怕是要寒心。”
“可他,他要先活下来啊……”温客行一度哽咽难言,“天下之大,我总有办法恢复他的武功……”
“且不说你能不能恢复他的武功,他没了内力争了十年寿命,那之后呢?”
温客行愣住,急忙道:“之后……自然是随阿絮喜欢,他想游历江湖我便陪他,愿意归隐我也同他一起……”
季沉有时真的想把温客行脑壳敲开,看一看那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你该如何同他相处。”季沉耐着性子问道。
“如何相处……”温客行惘然。
“周子舒与你温客行是知己,向来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季沉连着轻咳几声,缓了片刻才继续道,“他若废了武功,便像我一样和纸糊的差不了多少了。”
温客行道:“我会一直在他身边的,他不会有事。”
季沉轻笑一声:“在他身边小心翼翼护着他守着他,把他当瓷娃娃一样供起来?天长日久的小心谨慎,是周子舒想要的么?”
“你的珍视,最后会成为他的枷锁,他的狼狈。”
“周子舒拼了命也要从天窗从朝堂里逃出来,为的就是身与心的自由自在,又怎么可能违心地活得窝窝囊囊?”
“英雄虽至末路,也要走得坦荡才行。”
周子舒那般骄傲的人,无论如今伤得有多重,在他身上也看不到半分狼狈。
这与得过且过安心等死的季沉是迥然不同的,季沉可以坦坦荡荡地苟延残喘,但周子舒不行,废了这身武功,周子舒便再也不是周子舒了。
若不是了,又何必活着?
周子舒宁可恣意潇洒两年,再心情平静地死去,也不愿违逆本心苟延残喘地活十年。
温客行此时胸口里如溺水濒死一般难受,他望向那坠坠摇落的灯花,一种难以言表的郁郁盈满胸腔。
“我一向不信天,不信命的,”温客行心如死灰一般闭上眼,手指颤动着,“从来不信‘英雄末路’这句话,阿絮不能被所谓天命随意摆布。”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不能再失去了。”
“若真的……剩下的路,我陪他走便是了。”
灯花也在应着温客行的话,劈劈啪啪地响着。
“那便祝你所求皆如愿,”季沉举盏,又添上一句,“温谷主。”
温客行讶然:“你……”
“别大惊小怪的,”季沉无所谓笑笑,悠悠地揭开温客行老底,“我在毒蝎遇见了你们鬼谷的柳千巧,可不巧,那日你与她都在韩英宅院的隔壁……”
“你别告诉阿絮。”温客行忽然心虚起来。
季沉挥挥手,不以为意道:“不论我说与不说,他才不在意你是不是什么鬼主,你大可以直接告诉他,不必遮遮掩掩。”
“周子舒在意的,从来都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份。”
温客行突然有些心动,心底生出一种想把所有事情全数说与周子舒的冲动。
此时的温客行满心都是对周子舒的念想,他想要即刻回到周子舒身边,陪着他,与他说话吵嘴,将自己的故事说与他听,与他把盏共余生。
哪怕只剩两年,哪怕前路荆棘丛生,毒液密布,他也甘之如饴。
“行了,想通了就走吧,找你的阿絮去,”季沉将温客行诸般变化看在眼里,倒牙似的撇了撇嘴,“一个两个吵架了就来找我,都不让我歇歇……”
温客行忽地起身,向季沉拱手一礼,话中多了几分真诚,“多谢。”
送走了温客行,季沉对着窗外风雨独自一人发起呆来。
这副身子果真不是一般的破,一场雨就能疼到骨缝里。
季沉裹着被子昏沉了许久,韩英才端着一只小食盒走了进来。
小小一盅散着热气的汤着实诱人,香气弥漫在房间里,让季沉的痛感被抵消了些许。
“谢谢你呀,韩英。”季沉似是忘了方才两人的情愫暗涌,一如从前礼貌道谢。
韩英还未开口,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果然是在作死。”
房内昏暗,季沉惊得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年轻的白衣剑客负着重剑,无声无息地站在角落。
本能使然,季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