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您,您刚刚说什么?”
季沉瞪着横在车辕上的一条腿,以为自己病入膏肓连带耳朵也不好用了,话中满是难以置信。
“跑、跟着马车跑,”季沉回味着叶白衣的话,霎时觉得头晕目眩,“您是在说笑,对吧。”
叶白衣面上似笑非笑,一条从周子舒手中抢来的绳子来回晃荡,抛来抛去看得季沉心慌。
“你祖宗在为你治病,劝你乖乖听话点,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季沉抬眼瞧着张成岭腰间束着长绳,乖巧坠在周子舒马后,脚下流云九宫步跃跃欲试,一派少年的精力充沛。
可她又不是精力旺盛的张成岭。
若是七年前的季沉,拴在马车后跑便跑了,定然半点怨言也无。以她如今比筛子还漏风的身体,若真的跑步至蜀中,怕是没命再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祖宗您若是想要提前绝后,大可以跟她说一声,她会痛快自戕的,不必将她这般搓磨死。
季沉连连咳着后退几步,目露责怪看向温客行,“你说说你给前辈喝什么酒啊,累得前辈都说上醉话,神智不清了。”
“我没给他喝酒啊。”温客行无辜摊手,看热闹乐得弯了眼睛。
季沉还未再开口,便觉腰间骤然收紧,低头只见绳子被叶白衣扔过来套住,牢牢地捆着她的腰腹。
绳子一点点地朝叶白衣的方向拽过去,令季沉不受控制蹬蹬蹬地往前走。
伸手拽了拽绳索扣结,不出所料地拉不动。
也不知周子舒从哪里寻来的绳子,前所未有的结实。
叶白衣手中牵着绳索另一端,缓缓收紧,待将季沉拉至眼前,抬手便是一个暴栗。
“你才神智不清说醉话,”叶白衣悠闲扯过绳索,道,“你那什么蛊日积月累已然牢牢扎根,叫你多跑几步有益气血循回经脉,既能排出残蛊,亦可强身健体,也好早日解决了这糟心玩意。”
道理季沉自然懂,可话头还是不由弱下来。
“我这副破身子一路跑到蜀中,会死人的,祖宗,”季沉挣扎着求饶,心虚道,“您也不想没人给您养老送终吧。”
叶白衣许是被这句“养老送终”气笑了,掌心催动真气渡向季沉心脉。
数息过后,季沉心肺间似是注入一股暖流,经久不散,身上似乎也没那么怕冷了。
“这道真气自会护住你的心脉,若是调动你那点一杯底的内力运行几周天,兴许也可以滋养心脉,”叶白衣手中绳子放长,驱车将季沉落在身后,“这下死不了了,老实点好好跑。”
季沉险些被这绳索猝然绷紧的力道拽倒,心底一遍遍亲切问候着叶白衣,脚下一刻不敢懈怠朝前奔命。
末了,前方飘来了叶白衣的声音,极其嚣张欠揍,“小季跑快点,这么大人了还不如张成岭那傻小子——”
“!!!!”季沉脸上的云淡风轻快维系不住了,鲜少有这般崩溃的时候,心底坚定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要欺师灭祖。
……
蜀地山遥路远,燥热难熬,一行人赶了半日的路,此时已至正午。
季沉身上疲惫至极,却愣是一声不吭地咬牙跟了一路。每每行至极限,叶白衣留下的那道真气便生出温热来,护住心肺不损。
还真是死不了就往死里跑。
正午时分,脚下沉重似是灌了铅,季沉苦苦扒着马车边框,有气无力,“前辈,祖宗,您行行好,让我歇会儿成不成?”
叶白衣这才转过头,欣赏了片刻季沉的狼狈模样,满意点点头。
“上车吧。”
“得嘞。”谢谢祖宗。
季沉一骨碌爬上马车,钻进车厢便整个人摊开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想动。
此时受苦受难的便只剩下张成岭一人。
张成岭左左右右扑腾着,脚下流云九宫步早已没了大半章法,气力也只能堪堪支撑着跟在马后不被拖着走。
“师父,”眼见着被压迫的季沉停下来歇息,张成岭满怀希冀地看向周子舒,“季姐姐都停下来了,我能不能……”
“想偷懒?你季姐姐什么身子,你又是什么身体,”周子舒回头瞪去,严厉道,“心志不坚,再加半个时辰!”
张成岭听得身上不禁一抖,试图负隅顽抗,“师父,这套流云九宫步我已经练了几千遍了,真的走不错……”
“那是应该的,你还当功劳了?”
“师父……”
“继续练!”
张成岭如鹌鹑般缩着脖子,老老实实顶着烈日继续走起步法,不敢再讨价还价。
叶白衣在后方瞧着热闹,很不给面子地乐出声来,“傻小子傻透了,人还算勤快,是吧小季?”
“嗯嗯嗯嗯……祖宗说得对……”车厢里隐约穿出季沉敷衍的应声。
“歇够了吧,时辰到了,接着跑啊。”叶白衣扬手敲了敲车辕。
“……”并无声音回应。
“小季,别装听不见,趁日光正盛,此刻疗效最好。”
“……”
“小季你——”
许久无人回应,叶白衣这才挑开车帘朝里看去,车里睁着眼的只有咬牙切齿的龙孝一个。
季沉疲累得早已睡熟,呼吸均匀神态安详,额间还带着些许的汗珠。
“这小季。”叶白衣终是大发慈悲,没有将季沉拍醒,只是默默放下了车帘。
“睡便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