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粟欢流落民间吃过多少苦,赵演无法想象,但她对此是有愧疚的,否则也不会处处忍让赵粟欢。
偏偏身边人提这件事,赵演就觉得隔外刺耳。她对林浥尘再三保证会将信封完好无损地送到太子手中,结果一回到宫内,就趁四下无人开始拆信。
不曾想将信封上的火漆完整拆下,却见里面竟还有一层泛黄的信纸,上头的封条写着“吴郡刺史林浥尘亲书”,甚至还盖着加急的官印。
吴郡,正是江南一带较富裕的地方…赵演脑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手上动作却不停,她用刻刀百般小心地挑开,一股陈旧的墨香飘散开,轻薄的折子滑落,带出一张张鲜红朱批勾兑的账目。
折子虽旧,却笔墨如锋,字字刚劲,“吴郡刺史臣林浥尘谨奏:为直言江南商贩走私茶叶避税案,臣以监察之责,将部分铁证奉以皇上…”
匆匆一瞥就叫赵演气血翻涌,这账目上记录的竟是江南富商奉献给恒家的银钱,数年内,竟有百万钱款入账,数量之巨令人咂舌!
赵演颤抖着将账目塞回信封,粗略地盘算着,越算越气。以往皖南三个洲一个季度交上来的专项税收,也不过三百万上下浮动,担任州牧的恒家竟吞了上百万!
大晋的土地要供养世家和大小官吏,因此轻田租,重人头税和商税,历年各地富商缴纳的税款都是国库的重要收入,由各地州牧征收给中央,对于一些世家贵族在封地上额外征收的杂税,只要不过分,朝廷往往默许。
可如今恒家在干什么?光是这些账目所记的茶税,他们就贪了朝廷三分之一的钱!更遑论还有未查明记录的,官商授受私下逃税…
赵演不敢深想,越发觉得手中信封烫手。
林浥尘,一个寒门子弟,有幸能被举荐去江南做刺史,便查出了这般大案,怪不得回到京中就被贬为了教书先生,又谁知他手中到底保留了多少把柄罪证!
若信封交给太子,太子必然会把注意力全放到林浥尘与恒家身上,自然顾不上她和赵粟欢。
可后果也不堪设想,赵演深吸了口气,不行,绝不能轻易交给太子。
她将信封收至怀中,又叫来朱绣:“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朱绣踌躇着答:“恒嫔为了恒家长孙之死跪求圣恩,陛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避而不见,陶贵妃带人去拦恒嫔了,陛下这会儿抽身乏术。”
她暗示赵演不要添乱,赵演却当即就要起身:“那不是在御书房,便是在陶贵妃宫里了。去找御前总管递个信,我也要求见陛下。”
赵演又将前日礼服上拆下的珠宝,装了满满一荷包,交由朱绣去打点。
天色昏暗,御书房外头万籁俱寂,御前总管张简赶走了几次小太监的传话,眼看风雨晚来急,正要派人准备伞,却见廊下一前一后来了两个宫女,登时上前厉喝:“陛下吩咐过了,后宫事务交由陶贵妃处理,暂时谁都不许来御书房打搅。”
来人走近,盈盈施礼:“张公公,熙宁知道陛下事务繁忙,只是对于恒家之事,熙宁有要事禀报。”
竟是穿了宫女服的赵演,张检认出后愣了愣,神色却依旧严厉:“公主莫开玩笑。”
“我晓得其中利害,烦请公公帮我通禀一声。”赵演微微侧身,将荷包里亲自塞给了张检。
朱绣用珠宝打点了小太监,却无济于事,赵演拿出了压箱底的一枚平安符,还是许多年前她随圣驾去三清观中求得。
宫里上了年纪的多少有点迷信,张检将平安符塞进了袖中,便让赵演等候在此,趁着御书房里门开时,他再进去提一句赵演。
见不见全凭晋帝态度,但赵演下定了心,哪怕站一夜也要把怀中之物上交。
未等多时,大雨如注,御书房依旧门窗紧闭,廊下赵演衣袂飘飞,细雨溅了她一身。
张检摩挲着袖中平安符,于心不忍地开口:“熙宁公主,上前来等吧。”
御前总管站的门口,是皇帝近臣才有的待遇。
赵演悄声行至张检身侧,感激地朝他颔首。
外头雨声如鼓,御书房里却隐约传来晋帝带着怒气的声音。
赵演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勉强抓住了“河道监修”“黄河泛滥”“年年要钱”几个字眼。
这个时节,确实到了黄河汛期,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段堤坝又报修了?
赵演还想多听几句,里头晋帝已息声。
待再有声响时,张检及时上前,一旁侧门打开,小太监们准备好伞和斗篷,人影憧憧间,被围着的一老一少,正是四皇子赵非,和担任户部中州主事的温家长子。
似乎对赵演的目光有所察觉,赵非忽然侧头一望,灯烛摇曳,照见他面色苍白,发丝凌乱。
赵演急忙低头,不自觉缩紧了指节。
温家刚和晋帝要完钱,晋帝为了国库收支正火大呢,她后脚进去和晋帝说恒家贪腐之事,岂不是火上浇油,正触霉头?
赵演想得没错,晋帝虽把赵演叫了进去,但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责骂:“你还有脸见我?往日里你还算乖巧聪慧,怎地近来屡做蠢事?”
一旁太监还在收拾被晋帝扔在地上的纸张,赵演头颅紧紧伏在地上:“熙宁知错,只是恒如寂意外之死,与我和五公主真的毫无干系,求陛下明鉴。”
“有没有干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恒家怎么看,朝臣怎么看…”晋帝似乎头疼极了,“你们闯得祸朕会压下去,朕会惩罚赵粟欢…至于你,牺牲点名声不算什么…朕希望此案牵扯,止于你一人。”
“儿臣明白。”赵演压下心中酸苦,又恭敬地将信封交由太监呈了上去。
太监将信封里的物件,小心展开放在晋帝面前。
晋帝不耐地扫了一眼,又惊疑地拿起,随即脸色大变:“恒家岂敢!此物你从何处来?!”
赵演提心吊胆回:“从林夫子处得来。”
“好一个林浥尘…好一个恒家…这奏折时隔两年才送上来,”晋帝丢下奏折,又去看那些账目,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朕要判他失察之罪,他为何给你此物?”
“陛下…林夫子他…”赵演未想到晋帝要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