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气气地相处,杨采萍也不例外——至少她自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此时,一个从门外走进来的陌生男子引了这对夫妻的注意,他很高,身姿笔挺,肩膀宽阔,手上拎着四个被撑得满满的大号购物袋,男人的步伐轻快,坚定,行动间仿佛带有一种符合音律的和谐感,当他走到榕树下时,日光穿过晨雾与枝条抵达到他脸上,照出一副眉清目秀,神采奕奕的样子。
“小伙子,你上谁家去?”男房东忽然出声,顺手将只剩汤水的碗递给他老婆。
“503,杨采萍。”
“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
“杨采萍男朋友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们认识多久了?”他用一种熟稔的语气说道。
接着,这个中年男人抬起头,那副自以为是的神情忽然消失了,好像刚从土里探出头就不幸遭遇蟒蛇的鼹鼠,他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脖子,移开视线,嘟囔道:“咳,小伙子不要怪我说话直哦,这个女子有病的啊,晓得不?先前刚搬来我这里就闹自杀,要不是我老婆……咳,我们这里向来都住的是老实本分人,没见过像她这样的。”
陆明抬头望向高处的503号房,那扇褪皮中的绿色防盗门和它身边的铁栅栏窗应是上个世纪的遗物,鸽子笼,从未清理干净过,东躲西藏一阵子,又跑回此地滋生。他丢下句知道了,便向前走去。
夫妻俩人不约而同地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几瞬,心里都觉得奇怪。待人进了门洞,那吃了瘪的男人才终于从嗓子里清出块痰吐在地上:“这个杨采萍!”他愤然道:“净给我添麻烦!”
“行了,少说几句。人家也没欠你的钱,见了面还叫你声叔,敢情就你这儿是块宝地,住人还要分三六九等。”女房东一边收起凳子,一边小声嘟囔道。
“你懂个屁!”男人叫起来,“你还替人家考虑,我问你,她替我们考虑了吗?臭德性,自私自利!差点害我这儿成凶宅。老子房子租出不去,你不也喝西北风?”
女房东闻言垂下头,不再言语。
午后的热风不知从何处吹过来,像喘息着的动物的舌,杨采萍从床上醒来,抬手摸了一把汗淋淋的后颈,带着久睡过后的昏沉望向窗外,在那片晴朗的,水洗过的天空下,淡紫色的低腰内裤和陌生的卡其色风衣被一同挂在了阳台的晾衣杆上。
微风吹拂,它们小幅度地摆动起来,你贴着我,我贴着你。
伴随着小腹的绞痛,杨采萍内心中喷发出一阵杀人的冲动,她起身下床,踩着拖鞋走向位于床脚的穿衣镜,将它转过来,在浮着一层薄灰的镜面中,她看到了自己,头发蓬松,嘴唇干裂,腋下毛发旺盛,眼中充满绝望。
偏这时,那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响起来:“杨采萍,吃饭了。”是陆明在叫她,随后他又轻轻敲了两下门。采萍拧起眉,想尖叫,想大吼,可最终她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原本直射墙面,白得发烫的光线被一条春水绿的真丝吊带裙所截断,富有光泽感的衣料流动出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在那乱蓬蓬的,染着蜜色的头发下,有一双十分明亮机警的眼睛。
他看到了她。
同时她也闯进了他眼中,像只打量猎物的雌兽,眸光冰冷,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他的喉咙撕碎。迎着她的目光,他唰得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腿也随之划出道哀戚的叫声,她却是被吓了一跳,眼神飞快地掠过他泛红的指尖——凯旋庄可没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
杨采萍双唇紧绷,在他想要说话的前一秒闪身进了旁边的卫生间,再出来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见桌上摆了一盘凉拌莴笋丝,一盘干锅花菜,一盘糖醋里脊,一盘尖椒炒牛肉和一大碗洒了葱花,香喷喷的党参炖鸡汤,各自量多得快要溢出来。她落了座,拿起筷子夹菜送入口中,味道竟不错。
两人默默相对而食,影子投在墙上,犹如幽灵一般。窗外流云来来去去,室内的光线也跟着忽明忽暗,杨采萍低头吃着饭,只觉有种淡淡的惆怅从后背扫过。就在此时,陆明喊了她的名字。
“杨采萍。”
“嗯?”她抬起头,朝他眉心处看去,有了种预感。
“我们结婚怎么样?”陆明盯着她的眼睛。
她扭过头去看窗沿上那几只插了鲜花的绿酒瓶,他等了五秒,又问:“你喜欢向日葵吗?”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采萍搁下筷子,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向后一靠,“你怎么会找我结婚?”
“接下来的一年我会在日晟当研究员,之后再调回浮塔任职。如果你答应,将来我能带你一起走。”他如此对她说道。
“然后呢?”
“随你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