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华胥科技公司,人们总会津津乐道于他们那些造福万千人家的智能产品:曾让π区所有酒店行业联合抵制却没成功的街头睡眠舱,升级迭代到6.0版本,懒癌福音的陪伴式仿生机器管家,能够制造百分百沉浸式体验感的漫步者头盔——在呈现实世界的基础上,目前已支持还原22种一度仅存在于小说和游戏中的奇幻世界,此外,还有可以追踪并纠正健身爱好者动作的衣服和鞋,防止熬夜猝死的预警器等等……
背靠浮塔总部,这些年又搭上了浮塔和π区合作交流的东风,占尽资金、技术和人脉资源,无论是其投资者,还是高层领导,甚至于存在竞争关系的同行,都认为华胥的成功理所当然。
只有一些爱邀功,爱咬文嚼字,讨人厌的员工不这么想,他们顶着废腰和斑秃的脑袋,前仆后继地和公司派出的代表交涉,力争让华胥在各个楼层增设休息室(包括哺乳室)、卫生间(带更多蹲位的那种)和健身房,此外,还要求各种乱七八糟,闻所未闻的补贴和假期,胆子最大的一次,是申请严格执行早九晚六的上班作息,禁止恶性加班……林林总总,美其名曰是为公司奉献多年青春应得的福利待遇。
双方扯皮许久,各自都有退让。有人悄无声息地走了,有东西大张旗鼓地搞了起来,到如今,华胥员工对自家公司的满意程度也终于和它的营收一样,达到了业内第一的水平。诸多相关宣传中,最深入人心的一则便是华胥的卫生间——堪比宫殿。
此日清晨,一位体型匀称,身着套装的女人走进这所谓的“宫殿”,左拐右拐,来到专门为女员工设计的化妆区。
这里空间宽敞,左右两侧的墙壁各自装有四面自带打光的复古半身镜,镜子下方安了黑色大理石台,台下做了抽屉,鼓鼓的黄铜圆把手,上面刻了华胥的logo,拉开一瞧,里面装着的全是些渠道专供的高口碑化妆品小样、卸妆棉、一次性睫毛夹等零碎物件,让有需者使用。
女人进来时,屋里已经有人了,将手提包随意搁在台上,她冲镜子里正涂涂抹抹的那位打了声招呼:“早啊。”
“倩倩姐!”郑燕惊喜道,拿口红的手停下,余光往旁边一丢,便努起只涂了半截的唇笑道:“又买新包啦。真好看。花了不少钱吧?我真羡慕你,老公能干又大方,哪里像我们家那位,只拿点死工资。”
“嗨,这包是我去年买的,就没背过几回。”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你们部门最近又派活儿了吧?”郑燕一边问,一边将嘴巴张成一个O型。方倩犹豫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问:“你认不认识设计A组的杨采萍?”
“认识呀,她就坐我对面嘛,你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蛮了解的。”郑燕自顾自地说下去,“原来韩佩带的她和项总,就和韩佩关系好,其他人都不带理的——有点清高呗。”
她想起这些天杨采萍摘摘戴戴手环时那烦闷的表情,笑道:“她竟然也成了昴,真想不到,还有点运气傍身,就看和不和韩佩一样犯傻了。倩倩姐,你要做她的思想工作,不简单哦。”
听了这话,方倩脸上有些不快,自从出了韩佩那档子事儿后,上面便断断续续地透出风声,要逐年缩减昴群人在岗的比例,她自己虽是岩群,但在部门培养出来的心腹却有昴群人,他们要是被劝退了,她同样受影响。
“她到这个年纪才分化,估计也赶不上啥条件好的生殖婚。韩佩是多少岁来着……三十一,三十一!你看匹配到个什么东西!不是我说,如今留在π区的隼群也不咋地,倒还不如咱们岩群呢。”
郑燕对着镜子左右打量,又取出抽屉里的棉签,擦去涂出唇瓣的豆沙色,继续道:“她还想往浮塔跑呢,就之前那个进修培训,没争过小夏,黄了。现在项总让她带实习生,好家伙,天天搁那儿挑刺,人小孩儿都快被她给说哭了。”
“她倒还挺认真。”方倩说,给推着工具车前来打扫的保洁员挪出位置来,后者连忙笑着道了声谢,戴在腕上的手环随着她用力拖地的动作晃来晃去。
“哈哈,我看是没事儿找事儿。”郑燕立马反驳道,见方倩不以为然,话音一转,又道:“不过现在年轻人的抗压能力也挺差,比不上我们当年,厚脸皮。”谁想到刚说完,就有别人进来了,两人默默闭了口。过了会儿,郑燕整理好仪容仪表,便向方倩道了声再见,左拐右拐出了卫生间,往工位上去了。
杨采萍自然还没来,她这个人,自从韩佩去世后就开始踩点到,来了后必然要先捧着装满热水的杯子发上一会儿呆,眼睛总朝外头看,如今那窗是彻底不能打开了,阳台也封起来不让去了,还有什么风景?郑燕每每看到她这副装忧郁的样子便十分无语,认为她有消极怠工的嫌疑。
九点过了,对面还没见着人影儿,郑燕的手机反而震了一下,她拿起一瞧,是杨采萍发来的消息,说请了半天假,麻烦她帮忙看看给实习生留的作业。郑燕一边回复,一边摇头,心想这人都快把年假给用光了。
出事儿的是韩佩她妈。女人姓王,岩群人,出身在一个极其传统的双职工家庭,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结了婚,二十四岁生下韩佩后,便辞了工作专心经营家庭内务,四十三岁死了丈夫,五十五岁死了女儿,如今独自一人居住在单位给分配的居民楼里,五十多个平方,她住了大半辈子。
采萍与她熟悉,也是因为前不久曾帮忙料理过韩佩的后事,当时她还没分化成昴,见这女人实在可怜,便特意许下承诺,让她有事儿一定联系她。结果今日闹铃还没响,她就先被一通电话打醒,王阿姨在那头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她才明白过来是想让她带她去看病。
没多想,杨采萍便去了,出租车开到灰扑扑的小区楼下,她将头晕目眩的病人从三楼的床上扶起来就往医院走,途中预约了个普通号,进去后又在科室排了将近一小时的队——没办法,医院总是那么多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成功的,失败的,有病的,没病的,坐在一排,谁也猜不出来谁是谁,谁也甭想嫌弃谁。后来终于轮到了,医生检查一番,说是耳石症,让人躺下给搬了搬脑袋,便大体恢复了正常。
这么一场病看下来,便到十一点。杨采萍在医院门口的连锁快餐店打包了些清淡的食物,不顾王阿姨的推辞,又把她送回了家,匆匆走下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