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列祖列宗于何地,又置您这个家主于何地?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您还能不管吗?”
一边是步步紧逼的兄弟,一边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就是喻正晞再神通广大,此刻也犯了难。
喻老夫人无意令其为难,可有些疑问憋在心里久酿成伤,便柔声问:“夫君,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认为我们绾绾不愿意去劝莫笑庸回师门是做错了吗?你还认为之后绾绾半月不归家,是同莫笑庸私奔,叛离了喻家吗?”
“淑颜……”这是喻老夫人的乳名,到今日,也只要他会这样叫她了。
他说:“淑颜,我从未后悔将绾绾逐出喻家的决定。”
他人的敌视,远没有至亲至爱之人的背叛来得惨烈。喻老夫人终于支持不住,掩面痛哭,甚至还因打击过大而踉跄了几步。
喻同舟就在她身侧,忍不住扶了一把。
喻老夫人稳定了情绪,道了声多谢。
喻同舟有意安慰,主动自我介绍:“云间喻同舟,拜见老夫人。”
喻老夫人无甚反应,轻轻拍了他的手说了声“好孩子”,倒是不远处的喻正晞眼眸一亮,不过转瞬便恢复平常。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尾了,没有人再去追究那闯入喻家的贼如今身在何处,经历了这场夫妻反目,所有人都疲惫极了。
喻正晞只说:“兹事体大,如何处置待我细想想。”便没有再多言。老夫人哭累了,由丫鬟扶回了房间。
喻家的那些子侄,见纠缠不得,个个拂袖而去。萧笙乐和边翎等人,也各自回去休息了。
而喻同舟知道,此事还没有结束。
夜又深了一些,整个喻府重归宁静,这次是彻底安静了。
喻同舟却没有离开,独自一人又走入了喻家的宗祠之中。等他再一次来到之前发现的密室中,发现那里烛光摇曳,喻绾绾和莫笑庸的牌位已摆回了原处,香案旁一白发老者坐立等候什么——不是喻正晞又是谁?
“更深露重,你不去睡觉,来这里干什么?”
“来还东西。”说罢,喻同舟便从袖中里掏出一块牌位,递到喻正晞面前。
早在他第一次进入这密室时,便发现了摆在香案上的三块牌位。当时只来得及藏下一块,正是这块牌位上,分明写着“爱孙喻同舟之灵位”。
喻正晞盯着牌位上的墨字,不久转而端详起喻同舟的脸来。暗室内烛火不明,他得瞪大了眼睛使劲地看,才看的真切。
“当年我接到消息,赶去你们家的时候,只看见空落落的一个院子,还有一座孤坟。我见墓碑上写着你们一家三口的名字,还以为……我以为……”喻正晞连连叹气,就是不忍继续说下去。
“那墓碑是我立的,当时父亲刚杀了妖王,受了重伤,时时有妖族过来寻仇。父亲一直小心提防,没想到……百密一疏。掌门赶到时只救下了我,我便只当自己也死了,这几年隐姓埋名地待在云间,也乐得清静。”
回忆起来三言两语就能带过,可这背后的血泪,只有喻同舟自己清楚。
“晚辈喻同舟,拜见外祖父。”这是祖孙二人第一次正式会面,没想到会是如今的状况。
一声“外祖父”,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喻正晞缓缓地低下头,努力眨巴眼睛迫使眼泪不要流下来,而后拿起喻绾绾的牌位轻轻摩挲着,不无感叹地说:“‘吾乃世间远行客,幸得风雨同舟人。’这是绾绾儿时,我常教她念的句子……”
“娘亲还在时时常提起您,她总说自己的父亲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总是默默为她抗下许多……”
喻正晞鼻头一酸,心脏忽而丝丝地绞痛起来,又像带了三分祈求般再三询问:“绾绾她,当真不怨恨我?”
喻正晞自诩从小受家族教育,早变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可当抱起尚在襁褓的喻绾绾时,他还是激动地差点吼出来。喻绾绾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孩子,当稳婆将她从产房抱出来时,她全身皱红皱红的,呼吸轻得有如羽毛。喻正晞给自己打了好几轮气,才敢碰一碰她的小手。后来抱她时,他不敢多使一分力气,生怕劲使大了弄哭了怀中的粉团子,又怕抱得松了,怀里的婴儿像水一样地流走了。
那时他就起誓,此生一定会牢牢守护住这个小家伙,不让她承受一丁点伤害。
可后来,四面八方的人向她施压,要她在爱人与喻家之间做选择。家族内部的叔伯兄弟们,一个个生怕她损害了自己的利益,各种阴损的招都使出来了。他身为一个父亲,彼时彼刻深深地无助了,于是擅自选择切断她与家族的一切牵绊,放她去更广阔的世界里展翅高飞。
驱逐她出喻家的那天,她跪在他的门前一遍遍地喊爹,他就是不开门,面上装出对她失望透顶的样子,面对旁人对她的污蔑也不能驳斥一句。
身为父亲,他本该成为女儿最强大的后盾,可他成为了伤他女儿最深的人。
算什么父亲!
“娘亲知道,您是不愿意让她为难。”
那次闭门不见,居然成为了他父女二人的永别,天知道他有多悔恨!可他已永远失去了为女儿开门的机会。
“我的绾绾,永远那么乖巧,永远那么善解人意,永远都……回不来了……”
话说到这里,喻正晞才发现自己早已泣不成声,一个父亲对女儿二十多年的思念,此刻尽数发泄了出来。喻正晞才发现,自己居然是个软弱的人,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喻同舟心里也不好受,尘封多年的记忆此刻卷土重来,他有多久,没在自己的娘亲怀里撒娇了?
“外祖父,您多保重。”
留下这句话,喻同舟转身告辞。
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一个父亲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