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挪回到同自己对峙的少年脸上,神色间有种不掺杂质的微小疑惑。就像是在课堂上遇见难解的问题后,凭着旺盛求生欲向任课教师提问的学生。绝不是偏要与同期唱唱反调,而是一种纯净到几近天真的求知欲。就是在这个时候,仍然保持着清醒理智的清水才头一次从这位同期的姑娘身上,嗅出一股不近人情,又独属于自知天赋异禀的逸才的傲慢来。
尽管在那一刻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一闪而逝,甚至来不及留给目击者细细品味的机会,但也足够震慑住才从忍校卒业不久的小忍者了。
这与此同时也成为了将矛盾激化到无可挽回地步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怎么能这样说?”从井上的脸上能够清晰地读到这种无声的诘问。自他与清水相识以来头一回,井上打断了清水的话头,阻止了他调和气氛的举动。
他问:“你是这么想的吗,小泉?”
“除了任务之外的事都与你毫无关系,哪怕是一个无辜的人在你面前被掠夺、折磨甚至死去,而你本可以伸出援手,这样他或许就会幸免于难,即使这样你也坚信这与你毫无关系是吗?”
怒火已经将谨言慎行四个大字从少年的脑袋里烧得一干二净,他口不择言地吐出了更加刻薄的评价,而这种言行看来像与笼岛和清水他们印象里的井上晴树相去甚远。他大抵是对于同期的态度过于失望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又缺少自制力。然而即使热血上头,他能够憋出的最刻薄的词语也始终礼貌克制:“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自私的存在。”
“我不认为这与你毫无关系。因为你,我们才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因为你,我们才会目睹这件事发生。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体原因不便我们继续赶路,我们就不会因为出手相助与否在这里争论不休。小泉,你难逃其咎。”
笼岛的视线停留在井上的脸上,过了片刻才平和地绕开他。她垂下眼睛,没有回应对方的诘责。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袖手旁观的。”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井上扔下包袱摔门而出。
不欢而散。
清水叹了口气,捡起被主人掼到地上的包裹,欲言又止地看看笼岛,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看起来像是把想说的话都重新塞回肚子里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实际上也不过一分钟,但是对于清水来说有些坐立难安——他叹气似地说:“我去看看晴树。你…愿意的话留在这里就好。”
这一别,直至夕阳坠入深海,夜幕四合,笼岛也未见到第九班其他两人的影子。
早先时候因为出村任务精疲力竭的身体在短暂的休整过后,终于不再叫嚣着随时要罢工,但若说恢复成全盛时期的状态,那还差的远。笼岛走出房间的时候,他们暂时歇脚旅馆的主人正在吧台里擦拭酒杯,见她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楼梯尽头,男人热情地招呼她。
“小姑娘,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内人刚煮好饭,多了也是多着,不如你们也一起吧。”
笼岛礼貌地谢过旅店老板的好意,问:“老板,你有见到一个金色短发和一个棕色马尾的木叶忍者吗,就是与我一并来到这里的两个少年?”
男人思考一会儿,摇头:“你的同伴在下午的时候急匆匆离开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了。怎么,那两个男孩子还没有回来吗?”
旅店老板的妻子此时正巧掀开后厨的帘子,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说:“哎呀,这个时间了。”她迅速地环顾一遍店里,确认一楼大厅没有第四个人后,压低声音说,“这个时间这一带的人都不会外出啦。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吧,早些时候村里的一个孩子才被那个男人掳走。”
店老板紧张地打断妻子的话,岔开了话题。只是语气显得略微生硬,以至于像是做贼心虚。最后他总结性地向笼岛提议在夜间减少出行,并对三人留宿旅店的行为表示了认同。
“希望你的同伴也能早些回来。”
笼岛沉默了一会儿,冷不防没头没尾说:“不,是我拖了他们的后腿。”
男人迷茫地打量着少女,显然没理解到她代指的是什么事情。笼岛垂下眼睛,没有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这时候井上和清水究竟在什么地方,清水又有没有和井上回合都还未得到解答。天色黑得彻底。诚如老板娘方才提及的,整个村落的街道都沉在一种不正常的死寂中,只有打旋儿的风在窗外孤独地徘徊。
她认得出来。其中以在她作为术师的三年里为甚,她目睹过太多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容,那不是什么稀奇的见闻。
就在旅店老板正打算重新开启一个更加轻快的话题之前,笼岛抬起了眼睛:“那个被通缉的家伙,你们好像很害怕他。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敷衍的谎话被压在男人的舌根,仿佛被施加了千斤重的压力,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归咎于小姑娘冷而亮的眼睛,它们那么安静地凝视着他,像是两面剔透的镜子。
平和与锐利怎么会集中在同一个个体的身上?究竟要怎样才能将这两种特质糅合成一种微妙的气质。
他下意识地做出吞咽的动作,短暂的挣扎过后,他妥协了。
“那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
疼痛,剧烈的疼痛。随着尖锐的、势不可挡的、几乎要贯穿□□渗透进精神层面的痛苦退却,一种沉重的麻痹感将其取而代之。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像是身处梦中。他的膝盖顺着重力的作用,狠狠磕在地面上,有着尖锐棱角的石子嵌进他的肉里,温热的麻痹感几乎让他意识不到血的流失。清水引以为豪的头脑在跌倒时没有得到缓冲,受到地面撞击的时候向他快要失去知觉的大脑反馈出令人牙酸的震动感。
大脑皮层迟钝地将这种撞击感反馈给清水本人,他有些意识不清。
但清水清楚地肯定自己没见过那种结印手势。他花了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呼吸,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井上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方才结印的男人。
那个通/缉/令上的男人。现在唯一需要操心应付的男人。虽然已经给井上降低了难度,只需要专注于那一个对手,但是……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