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春到孟夏，为期四个多月的拍摄总算结束。
根据惯例，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大吃一顿，这活儿才算收尾。
于是当晚，导演老张就包下了蓝夜最大的包厢，摄制组的人必须全员到齐。
老张请了所有参与的医护人员，因为工作安排，除了李清淮和韩铭瑞，剩下的人前前后后，也只来了不到三分之二。
"你们太辛苦了。"
发表了半个小时慷慨激昂的感恩陈词，微醺的老张此刻正拉着李清淮聊天。
"都是这样，工作哪有不辛苦的。"
李清淮端起水杯，回敬他。
"不过我说李医生啊，工作这么辛苦，你还总是去找南竹，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南竹啊！"
半分玩笑半分认真，老张是人精，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些年轻人之间，微弱到几不可察的情愫。
"是。"
原本吵吵闹闹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几秒后，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和嬉笑。
惊呼的是老张，和周围听到他们对话的人们。
嬉笑的是韩铭瑞，和远离事发区不知所谓的人们。
不知所谓，要么就向别人打听发生了什么，要么就跟着笑。
韩铭瑞似乎早就察觉到了，转头朝李清淮嘴角一弯，一脸有瓜的表情。
"什么情况！连我都不说！"
"一见钟情吧。"
李清淮笑着看向赵南竹。
正对上赵南竹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的眼神。
周围人声鼎沸，沉浸式吃瓜的人群嘈杂，但赵南竹听到了。
他说一见钟情。
什么时候？在大马士革吗？得好好问一问。
隔着餐桌和一室喧嚣，两个人相视而笑，眼神清明。
坦率，真诚，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成年人的爱情，不拐弯。
聚餐结束，大家各自回家，最后默契地把李清淮和赵南竹留下。
"聊聊？"
赵南竹抬头，笑着问李清淮。
"好啊，不过我先送你回去吧。"
"好啊，不过从这儿到我家，步行不到二十分钟，边走边聊？"
"好啊。"
李清淮答应着，小步往前走，慢慢走到靠马路的一边。
"一见钟情是怎么回事？"
"你听到了？"
李清淮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就是字面的意思。"
赵南竹又想起在大马士革的那一幕，心跳又开始乱七八糟。
"是在大马士革吗？"
"如果说最早，是在五年前，电视上。"
五年前，蓉市里氏8.0级特大地震。
赵南竹研一，是台里的外景实习记者。
接到任务，带她的记者姐姐要去前线做报道，需要一个助理，问她要不要一起。
赵南竹直接答应下来。
和爸妈打电话报备，然后给赵曼曼打电话。
没想到他们答应得很快，只是让她一定注意安全。
踏上那片土地一瞬间的震撼，赵南竹记忆犹新。
满目疮痍。
罹难的人数一直在增加。
灾后的情景，赵南竹在来的路上不敢想。
真正置身其中，她却发现，现状之惨烈，是她想不到的。
当人命变成纸上的几个数字，那鲜明的、炽烈的、勤恳的、艰苦的人的一生，就那么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采访的路上，遇到一位负重的大哥，行李是仅剩的一床棉被和一个纸袋子。
"我母亲死了，塌在医院里。"
"母亲受伤了？"
赵南竹以为自己听错了。
"母亲死了。死了。孩子塌在一中，塌死了。"
"孩子也死了？"
赵南竹认为是自己听错了。
"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您爱人呢？"
"也死了。"
"剩你一个了？四口人？"
大哥伸出四个手指，比划了一下，最后伸出一根手指。
周边陆续经过侥幸活下来的人，黄土漫天，筚路蓝缕。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自己的经历，采访变得有些混乱。
大哥重新背起行囊，赵南竹赶忙叫住他，让他小心余震。
"谢谢你操心哈。"
尽管在地震后艰难地寻找出路，维持生计，大哥还是保留着微小的善意。
赵南竹走出镜头，用胳膊挡住脸，嚎啕大哭。
从那之后，她再不敢去到任何倾颓的地方。
后面电视台播出了这一段采访，李清淮就看到了她。
"所以当时在大马士革，直接排除了靠近战区的地方是吗。"
"你看到了？"
赵南竹很意外。
"我始终没有勇气，再去清醒地旁观别人的痛苦。"
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个人走路的声音。
"所以，今天是我们的第一天吧？"
李清淮觉得，话题应该转回来了，痛苦不能一直回忆，总要翻篇。
"嗯？这么敷衍吗！不是说谈恋爱第一天，会收到一束花吗！！！"
赵南竹气鼓鼓地接话。
"那明天我买花，明天就算我们的第一天吧！"
"怎么可以！你不知道表白这种事情，和新闻一样，是有时效性的吗！！！"
"好好好，那今天是第一天！"
"怎么可以，没有花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
刚下过雨的街道干净清爽，风里都是槐花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两个人慢慢走着，经过的路灯缄默，影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