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厉少愚下狱那天,他短暂地得意过:你那么厉害,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他是什么人?能轻而易举毁掉一个体面的年轻人。
现在想想,都是家族赐予的好处。如果不姓孔,如果不承担责任,他还能活得如此轻松吗?肯定不能。
孔可澄从来就不是叛逆的孩子,从前做过的一切,都是为家人所默许,所以谈不上“好”和“不好”,而是“能”和“不能”。
从未见过那样的目光,从未有过那样的内疚:“妈,你放心,我会好好招待李小姐。”
他太清楚自己的操性,过不了苦日子,是工具也得做。
“你想明白就好。”二太太拍着他的肩头:“爹和娘都希望你好好的。”
及至孔可澄把房间安排好,二位老友也还没聊完。困得阿莱支不起眼皮了,郑叔衡方起身,道:“承蒙多慈兄招待,我就不客气了,今夜和闺女在府上歇下,等明早接上厉少愚再来向你道谢。”
孔可澄把孔淮从沙发上扶起来,小心地向门外走去,四人慢慢地走,二位长辈渐次回到房里。只剩他们两个,阿莱终于生出活力,露出久违的笑意。
孔可澄忽然有些默然——他喜欢开心的郑小姐。光彩照人,照的是他。
玻璃窗上隐约映出闪烁的微星,那轮明月,挂得高,挂得远,因而愈发清冷。一颗爱慕的心,在这寂寂的冬夜里,悄悄地破碎。碎片像是玻璃,每一片都存着过往的记忆。好也好,坏也好,全凭自己消受。
送到门外,他没话找话:“郑小姐,衣柜里有换洗衣服,都是新的,你将就着穿。”
阿莱就着昏暗的光线,对他淡淡地笑:“谢谢孔先生,你今天帮了我很大的忙,改天请你吃饭。”语气特别虔诚。
真的,不该做亏心事,不等别人发现,镇日提心吊胆,先把自己给吓死。
孔可澄不舍地,仿佛将得手的东西拱手让人,对她深深一躬,然后猝不及防地拥抱住她。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松手离去,生怕她生气。
那一刻,恨不得她是索魂的巫女,就此攫住他,让他此生此世不得远离。
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抱了又能怎样?阿莱不当回事的。眼看厉少愚要出狱,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然而等躺上床,又无端地感到疲累,也许是情绪反扑,也许是忧心情感,也许是见着爹了,开心。
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把枕头洇湿一片。他会跟我和好吧?爹为了他来上海,就算看在爹的面子上,他也不能给我脸子瞧。
想到往后的情景,阿莱在心里做演习:“哥哥,我们和好吧。”
一双凤眼浸满泪,哭意更加汹涌,她翻过身,喃喃道:“你别不要我。”
从情窦初开至现在,从未有过这般焦心忧虑,在伦敦的七年,因不明白他的心意,没有得过他的回应,即使胡思乱想,也想得有限。但如今,刻骨铭心地爱过,感受过,一刀斩断时,残余满腔怀疑和绝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倒出来,方能看清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假。
但真真假假,其实没有特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