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许多事儿是说得做不得的。 就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就像“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类似于这样的话,很多人都知道。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做的。 再比如说“顾一头儿”这种道理。 宁卫民拿来教训下属可以,但要他自己只顾一头是绝没可能的。 他的“天赋异禀”和深入骨髓的贪婪,都让他无法放弃鱼与熊掌兼得的追求与尝试。 反过来也一样,有许多事儿是做得说不得的。 这就像宁卫民在斋宫开的这个工艺品商店,挂上“只限外汇交易”牌子,明明是好意。 目的是坑老外的钱,来贴补百姓,让同胞落个实惠。 可没人能明白他的赤胆忠心,体谅他的好心好意。 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反而视为他为洋人之走狗,认为这牌子是对同胞的歧视,结果竟惹出了悬之又悬的一场风波。 接下来的镜头呢? 那恐怕得指向临时大棚里厨师们的灶台上。 因为在我们这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 实在没有什么情景,能比人间烟火更能贴切体现咱们老百姓生活内容与审美情趣了。 在那五颜六色,分门别类,堆得跟小山一样的葱姜蒜、各色菜蔬和鸡鸭鱼肉的新鲜食材中。 刘师傅的一个徒弟已经开始给一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印红喜字儿了。 另一个徒弟也在把刚刚蒸好的“鸳鸯扣”一碗一碗底往外拿。 眼瞅着用不了一会儿,这两样东西就得往屋里准备开席的桌上端了。 而直到这时,镜头才有必要真正转向主家的屋里来。 边家老两口此时都穿着体面的新衣,很干练地在人群里忙来忙去。 他们和众位亲朋说着笑着,一起算计着时间,等着迎亲的队伍的归来。 可也不知怎么了,边大妈看看屋外头明亮舒展的蓝天,又看看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再看看嘴里不住说着吉祥话儿的亲人朋友街坊们。 突然间,就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好在在满屋子人的错愕里,还有米婶儿和罗婶儿懂得老太太的心。 这俩老邻居很能理解她身为母亲的心情。 于是一个递过来一块手绢,一个扶着连声安慰,也都陪着边大妈红了一双眼圈。 罗大婶儿念叨,说边大妈这几十年把俩儿子拉扯大了,实属不易。 米婶儿也劝,说如今苦尽甜来,总算熬出来了。 边大妈紧着更正,说还不算全熬出来,她还有一个二小子呢。 米婶儿却笑,说边大妈那也比自己强啊。 就这时候,关键的一刻终于来了。 忽然间就听门外有孩子们在嚷,“新媳妇进胡同啦,新媳妇进胡同啦!” 于是顷刻间,待在屋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边大爷神色一凛,登时抻了抻衣裳。 而边大妈则有些愣怔,似乎有点不敢置信似的。 还是在米婶儿和罗婶儿共同催促下。 老太太才确信了好消息的真实,赶紧抹去了脸上残存的泪痕。 就这样,边家老两口在屋里一群人的簇拥下,带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幸福的心情迎出门去。 院儿外头,罗家大儿子罗广盛和宁卫民面冲缓缓驶入,装扮得花花绿绿的两辆“沪海”牌汽车。 一起用红双喜烟卷儿,点燃了炮仗。 当打头的那辆小卧车突破鞭炮的轰炸,缓慢停在当院儿门口后。 一对儿新人,和作为娶亲太太的罗家大儿媳妇,以及对方姨妈充当的“送亲太太”,先后都从由车上走了下来。 米晓冉和米晓卉此时又一起迎上,开始往新人身上头上撒彩色纸屑。 新郎边建军今天身上的衣裳是宁卫民给参谋的,一身考究的藏青色人民装。 他的头面也被理发店的师傅收拾得很利索。 这一切,都让他这个向来在人后蓬头垢面的澡堂子锅炉工,难得显出了英挺之气。 这小子也前所未有的,以一副得意神情,和熟人们打着招呼。 而新娘子李秀芝尽管容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略显保守。 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未见红色,只是别在发上一朵喜字红绒花,嘴上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而已。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步不落地紧随在新郎身后,那垂头不语羞红的脸,以及忐忑神态。 还是让她显出了小家碧玉独有的温柔与娇艳。 这自然引得围观好事之徒一个劲起哄,非逼着新娘子先叫爸妈,才许进院儿。 而在边建军的一再鼓动下,李秀芝总算鼓起勇气当众叫了爸和妈。 登时把边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妈脆脆地答应了。 接着老太太亲热拉过李秀芝的手,就把身后头的亲近宾客开始一一作了介绍。 此时此刻,现场除了响起一片热烈的叫好和鼓掌声。 罗广盛和宁卫民也再次默契合作,挑上了一挂万字头的查鞭点燃。 很快,鞭炮再次在地上猛烈炸开,金蛇狂舞一样扭动。 那噼里啪啦的辣响,把一切客套和对话声都淹没了。 就只能看见一张张亲热说话的笑脸,结伴着,鱼贯着,往院内而入…… 到了里面,其实正式仪式倒是很简单。 无非是众目睽睽之下,清华池澡堂子领导作为证婚人宣读结婚证书。 然后一对新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给边大爷边大妈敬茶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