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4月29日,周日。 忙惯了的宁卫民并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待在家休息。 这天他约好了古建队的人去东四四条五号院看房,要人家帮忙再测算一下这个院子工程造价和所需工期。 没想到正赶上了翟家在搬家。 宁卫民开着汽车离大老远,就看见五号院门口停着辆130卡车,好几个陌生人进进出出,在搬着家具往车上倒腾。 这年头还没有专业的搬家公司,不消说,应该都是翟家找来帮忙的人。 等到宁卫民和古建队的人再一进院。 果然看见翟老头的儿子、儿媳妇们,一个个正忙着收拾剩下的那点散碎东西呢。 他们把要带走的,还在往纸箱里装,那都是从商业单位弄回来的包装箱。 有“塔牌”肥皂,有“白猫”洗衣粉,有“大白兔”牛奶糖,有“船牌”胶水…… 翟家的人这时候已经跟宁卫民变得很熟络了,在门外面的翟家大儿子和他老婆,见宁卫民进院都跟他亲切的打招呼。 在他们的眼里,宁卫民不亚于天上的神仙,是专门给他们送财送福的贵人。 然而蹊跷的是,翟大爷看见他这个从此每月都给自己发钱的金主,却并不是很高兴。 只是敷衍的点点头,居然没说一客气话,就扭身进屋了。 就好像宁卫民怎么开罪了他似的。 宁卫民一头雾水,正纳闷呢,屋里面随后传出来的谈话声,让他明白了怎么回事。 “爸,还真亏得搬家,才知道咱家藏着这么多垃圾呢。您瞧您,怎么什么都留啊!连个空饼干盒子都舍不得丢!吃完了酱豆腐,把瓶子刷干净了也塞床底下!这黑乎乎的什么破玩意?干脆,我们就手帮您收拾一下,把这些破烂儿都卖废品得了……” “胡说,破家值万贯。你们这是搬家不是败家。这么好的锅你也扔,锅都不要了?有你们这样的吗?” “哎哟,我的爸爸哎,您自己看看,这锅底儿都快漏了。再说了,这可是乡下柴灶用的大锅。您怕不是上辈子攒下来的吧?留它干嘛啊。我都纳闷。咱家里哪儿来这么些破烂。来来,看我一件件给您数,这包袱里都是碎布头,这是我们小时候穿的破衣裳,还有我们的鞋,围嘴儿,屁户帘。还有这破羊皮袄,这我爷爷过去在口外放羊穿的吧?都招虫子啦……” 听声音,这跟翟大爷因为老物件去留问题起争执的,就翟家的二儿子。 他们的矛盾,显然是因为两代人的生活态度,价值观念不同而起。 有些东西,小辈儿人觉得没用要扔,而翟大爷心疼不答应。 那么不用多说,翟大爷必定是因为宁卫民是导致这次搬家的始作俑者才脸色不善的。 很快,翟家的二儿子已经不光说了,还开始动手扔了。 他一把推开门,什么破衣服,烂鞋巴儿,破袜子,旧铁盒,棉花套子,过期药片…… 一件件飞到院里。 宁卫民看那些破玩意补丁落补丁的样子,同时还闻到了一股子霉味儿,不免觉得可笑。 立场上自然站在了翟家二儿子的一边。 心说这些东西也确实是不能留了。 难怪翟家二儿子采取会这样的行动,对付这个固执的老头。 否则,这里迟早变成废品站。 但屋里翟大爷的声音,却因此而愈发激动。 “兔崽子,你造反啊!把东西都给我捡回来!” “爸,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是说勤俭节约不好。可您留的这些东西一点用没有啊。这都什么呀。我来好好给您清清,让这屋干净宽绰点不好吗?您要真短什么,回头我给您买新的……” “新的是新的,旧的也不能扔。这些东西跟我一辈子了,你凭什么说扔就给我扔了!你们管得也忒宽了点。搬家你们搬自己的东西去,动我的干嘛。” “爸,您糊涂啦!还真把人家客气话当真了啊。这不是咱的家了。今后我们住的楼房才是您的家。那个宁经理让您留下,只是帮人家看房罢了。回头连咱自建房都保不住,全得给扒了,您不会以为还能留下这些破烂吧?您跟人家开得了这个口吗?” 宁卫民听到牵扯到自己身上了,不免有点尴尬。 寻思着要不要推门进去解释一二,帮着打打圆场。 没想到刚走到屋门口,又一只孩子穿的小鞋飞出来,砸在他身上。 更没想到的是,紧跟着,翟大爷就颤巍巍的从里面追出来。 这老爷子跟抢一样,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拾起鞋,抬头与宁卫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老人叹了一口气。 宁卫民看见老爷子的眼睛红了,透着说不出的委屈和苍凉。 他心下不忍,正想着对老人说点什么时,翟大爷却又满怀愤懑的冲着屋里骂上了。 “混蛋!你个畜生!连这鞋你也敢扔!那是你过世的妈亲手给你们做的,是她每天缝到凌晨两点,点灯熬油了三天才做出来的。你们哥儿俩谁小时候没穿过!你再敢乱动我的东西,我今天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眼看着这个老头儿将鞋爱惜地在手里抚摸,恋恋不舍,心疼不已的走进了屋里。 宁卫民瞬间僵住了,他不再觉得这一幕有什么可笑的了。 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感到一种压在心间的沉重。 他也再没办法启齿说出什么劝人宽心,或是看开之类的漂亮话来。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在二门处突兀的招呼了他一声。 宁卫民扭脸一看,发现竟然是卖给他房子的老太太一家。 今天可不光是老太太那个大闺女陪着她了。 老太太二闺女一家,连同孙男娣女,足有十来个人全来了。 这么兴师动众的,宁卫民又有点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