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琢磨补救措施。 不为别的,村里难得有五福这么个有出息的,日后多半还用得上。 本来挺好的事儿,能近乎近乎多好。 可他这么对人家,那多半就办夹生了啊。 拿走证明,孙五福还能搭理他? 就这样,一直到手里的烟屁烫了手,孙书记才勐醒过来。 他决定又要改章程了,立刻吩咐老伴儿。 “那啥,既然这样,中午就多整几个菜吧。别太随便了啊,弄点硬菜。还有,中午你再多摆一副碗快。待会给五福开完证明,俺再去趟拴驴家,把这小子也给叫来。俺寻思着,让栓驴当面给五福陪个罪,那点事儿也就算过去了。皆大欢喜啊。哎,对了,你可一定把人留住了啊。千万别让五福他们走了啊!” 书记口中的栓驴也姓孙,此人就是孙家村当年负责记工分的干事。 当初就是他和孙五福起了争执,结果被孙五福打破了头。 至于孙书记之所以会这么吩咐,是因为他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明显偏向了孙五福。 有关这笔陈年旧账到底孰是孰非,他才懒得琢磨呢。 反正整个孙家村,没人敢不听他的话,只要让孙五福能满意,那就行了。 不用说,有了孙书记的交代,胖婶儿的待客态度立刻变得殷勤起来。 这个对谁都不吝颜色的老娘们,热情空前。 不但招呼孙家哥儿俩脱鞋上炕,端来热茶给他们喝。 而且还拿出了一笸箩的花生、瓜子、炒黄豆给他们磨牙。 到了十一点钟,她更是在厨房里一通忙和,开始一趟趟往炕桌上端菜。 一会儿一盘子葱花摊鸡蛋,一会儿一大海碗猪肉炖白菜,一会儿又端上盘烧萝卜,跟着一盘酸菜炒粉丝,一盘水疙瘩丝儿…… 就连孙家哥儿俩送来的午餐肉罐头,她也拿菜刀开了一个切好端上来了。 最后炕桌上都没多少空地儿了,还摆了几个小酒盅和多半瓶没商标的白酒。 到这份儿上,孙家哥儿俩还能不明白咋回事吗? 这明显是孙书记要请客,留他们吃饭啦。 为此,他们在书记家也就更加心安理得,坐累了干脆就躺在了炕上。 然而最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这等到孙书记回来的时候,除了他给孙五福带回来了一纸证明。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揣在破棉袄里,头戴个狗皮帽子,有点打哆嗦的主儿呢。 这位进来也不说话,先是低着头把怀里揣着的一包排叉儿,两瓶白酒蹾放在炕沿儿上。 跟着一摘帽子,就直愣愣冲着炕上正要爬下来的孙五福,然后以九十度深鞠一躬。 “五福啊,俺孙栓驴今天是给你赔罪来了。当初的事儿都是俺不对,经过书记的教育,俺知道错了。希望你看在咱一个村的份儿上,看在咱都姓孙的份儿上,能大人不记小人,别记恨俺。咱俩的事儿就到此一笔勾销,你看成不?” 完全是突如其来,没有任何过度,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所以哪怕孙五福笃定了自己不会吃亏,他也没想到会看上演这么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啊。 当场,他身子一歪,差点没摔炕上。 不为别的,一是吃惊,二是心虚啊。 想当初那孙栓驴多横啊,压根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软弱的一面。 旁边的孙四喜也不比他反应好多少,同样惊得合不拢嘴,眼珠子差点没掉炕上。 孙书记见状忙去拉孙五福。 “你说你,真是的。咋没喝就这样了?小心炕桌,再磕着……” 跟着一摆手就吩咐孙栓驴,“你,过来倒酒,好好敬五福一杯。” 随后冲着孙五福又说,“五福,能喝两口不?看老叔面上,今儿在这儿喝了这杯酒,你和栓驴的过结就算翻篇了。成不?” 那还有什么不成的! 眼瞅着过去趾高气扬的大队干事,论辈分也是自己得叫叔的人了。 可如今在自己面前就跟个受气包似的,臊得连头都不敢抬。 偏偏自己的亲哥见证了这一切,满眼放光,对自己全是佩服。 孙五福简直心里太痛快了,这无疑就是他人生里的高光时刻啊。 这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算是混出来了,能碰到宁卫民简直是他人生最大的幸运。 “老叔,您老发话那咋不成?” 说完便宜话,孙五福痛快地接过孙栓驴手里的酒,一口掫了,然后亮了亮酒盅儿底。 孙书记见状也是红光满面,哈哈大笑。 也不拘着了,就坐在炕桌上,用快子点着盘子里的摊鸡蛋给孙五福夹。 “好,真敞亮,大人不记小人过。叨菜,叨菜。” 随后就又充上了好人,带着点唏嘘告诉孙五福,说孙栓驴现在也不容易。 别看是吃公家饭的,可村里用不着人记工分了。 他只好到乡里干上了过磅员,专门负责收粮过磅。 那活儿挺累,一月五十块的工资,得养活一家六口,混得还不如头两年。 熟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孙五福这次回乡,原本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需要人手帮忙。 他现在应付宁卫民交代的差事已经力不从心了,想要从老家带几个人去京城给自己打下手。 当然最先考虑的是自家人了,大嫂的侄子,自己的亲外甥,已经都划在其列。 可还缺俩人,这时一琢磨,冤家宜解不宜结,干嘛不问问这个旧日的冤家对头呢。 虽说孙栓驴今天给自己赔罪了,可这明显是书记强按牛头喝水,人家心里未必就不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