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报纸、泡沫、木条子、油漆桶、石灰袋子之类的,都有。 这都是当初整修房子的施工队留下的。 毕竟这年头,各行各业都没有什么服务意识,自己该干的活不糊弄就算敬业了。 房子修好了就得,谁还给你收拾得一尘不染啊。 结果这一收拾啊不要紧,宁卫民就给他自己弄成了小工的模样。 其实活儿是不多的,可就是有点脏。 光那石灰袋子就落宁卫民裤子上好多灰,还有刷墙用的漆和大白呢,不留神胳膊后背就能蹭上一道子。 这些玩意掸掉都多少得留点痕迹,完全是不可避免的事儿。 而且等到干完活儿,因为天热,宁卫民稍微动动就有了汗,这还得歇歇啊。 又想着一会儿来人最好弄几把凳子才方便,有口水喝才像样儿。 宁卫民就又奔了虹光阁去借凳子和暖壶、茶杯。 因为老买东西,又有文物局交代下来的话,他都跟那儿的经理混熟了。 随便言语一声,轻而易举,就在虹光阁满足了一切所需。 不但弄来了几把凳子,一个暖壶,几个杯子,还有经理分给他的一小包茶叶。 而等宁卫民刚给自己沏上这么一杯,搬了把凳子坐在店门口阴凉处透风儿,扇着自己带来的纸扇凉快的时候。 也不知怎么那么巧,自打对面容宝斋里,走出一男一女两位衣着体面的顾客来,正好跟他打了个脸对脸的照面。 就这一眼,宁卫民和其中那个穿着红裙子,样子很俏丽,走到哪儿都招眼的漂亮女人,都认出了彼此是谁。 一瞬间,双方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宁卫民吃惊倒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认为自己又窥见了不该看见的事儿。 生怕回头长针眼,为自己徒惹麻烦。 敢情那女的不是别人,正是江浩的妹妹,年京的老婆,江惠。 而偏偏陪她身边的人,既不是江浩,也不是年京,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而且那个小伙子穿着不错,看着还挺是个模样,尤其他们彼此的神态、举止,还挺近乎的。 别的不说,就冲这男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他自己手里,还替江惠拎着皮包,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啊。 宁卫民可还没忘了江惠曾经勾引过自己。 他又在楼下误撞见了跟踪盯梢的年京,由此获知她和李仲之间的奸情。 鉴于这样的往事,这样的前车之鉴,对这个差点拉他下水,多少让他又有点心动女人。 此情此景下,他还能产生什么想法? 顺理成章,会认为江惠这列火车又出了轨。 这是又找到了新的面首,正在和勾搭成奸的姘头一起逛街呢。 所以为此,他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尴尬,下意识里就想装不认识。 想当成自己没看见什么,让这事儿就这么眼皮子底下过去。 难得糊涂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只有这样办,对他们俩才都好。 可问题是,他这么想全是自己下意识的凭空揣测。 他就没想过这年头可不是三十年之后。 这年头所谓男女不正当关系,是国内社会严厉谴责无法姑息的“重罪”。 当事人的心里压力是很大的。搞姘头的事儿一旦曝光,弄不好是要人命的。 所以还真没有人,这么胆儿肥,敢于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入,成双成对一起逛街的。 事实上,宁卫民还就真猜错了。 至于陪在江惠身边的这位,非但不是江惠的什么姘头,反而是江惠的亲戚——她的表弟。 如此一来,这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江惠非但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意思,反倒是在她的眼里,宁卫民才是心虚的那一个。 就他那副懒懒的、颓颓的,眼睛睁不开的样子,连衣服也穿得极其邋遢,是极其的不体面,和过去西服革履,文质彬彬的形象反差也太大了。 何况他还守着店门口喝着茶,手里扇着扇子,脚下踩着拖拉板儿。 那真是像极了一个给人家看店面的临时工,或是给人干收拾房子杂活的小工。 再加上宁卫民和江惠眼神对上之后,很快就闪躲开了。 然后就是彷徨四顾,眼神都不敢再往江惠身上瞄了。 看起来就越发像是自渐形秽的样子了。 江惠便也理所应当的认为,宁卫民这是遭遇意外倒了霉,因为落魄而不愿意和她相认似的。 所以这事儿接下来就演变得很有意思了。 江惠非但没有如同宁卫民期盼的那样快步离开。 她琢磨了一下,反而如跗骨之蛆一样,袅袅婷婷地几步就走了过来。 非常飒爽地主动和他搭讪,说上了话,且连珠炮一样的发问。 “天哪,你怎么成这样儿啦?宁经理,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啦?话都不会说了?变哑巴啦?” 事已至此,宁卫民知道再继续装蒜已经不行了,也只能笑着回应,装作认了她出来。 “天哪,这不是江惠嘛,好久没见,都不敢认了。你可真漂亮!” “得了吧,宁经理,别总讽刺我了。哎,可以坐下歇歇吗?” 江惠指着宁卫民用来放杯子的另一个凳子,还是那副自来熟,老实不客气的样子。 “可以,坐,请坐!” 宁卫民不好拒绝,就主动拿起了杯子,还帮她把凳子抹了两把。